一
一群群姿态婆娑的雪花，像白色的精灵在夜空舞动，它们的到来，让人们瞬间嗅出了冬天的味道。
原以为，今岁又将是一个无雪的暖冬。
的确，今年的天气自入冬以来，较往年都要暖和一些，即便现在已进入“三九”，但白天的最高温度依然维持在摄氏四五度的样子。而往年同期，早就跌破了零度线。
至于雪，更是没有丝毫降临的兆头。以前天气预报里经常出现的西伯利亚寒潮，似乎在半路迷失了方向，如今销声匿迹了一般。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干燥的分子，从呼吸中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水分。
感觉深处，只有一股子乍冷未寒的陌生气息，裹挟着城市里机动车尾气的味道。
然而，我们绝对不应该对季节失望，也许它时刻都在为你酝酿一场意外的惊喜。当你认为它故意懈怠，枕着本应该释放的自然物象沉沉睡去，没有听到人们心中期盼的声音，也没有在乎它自己顶着冬季的名字。其实内里，它比你更加郁闷、焦急。即便没有充足的物候条件，它也在努力筹划一场精彩并且精致的演出，届时雪花将作为冬天的使者登场亮相。但这些，需要我们给它时间。
终于，在经过一番精心的准备后，冬天的使者匆匆赶到。
今夜，雪花纷扬，冬味十足。
二
曾几何时，北风的呼啸声犹如野狼的吼叫，夹带着能冻掉下巴的寒潮蹿进村庄，在大街小巷里肆无忌惮地游荡。用不多久，大雪纷飞而至，将自己的颜色任性地涂抹在屋顶、树木、大地之上。
被风与雪蹂躏过的村庄别有一番韵致。
一眼望去尽是洁白，仿佛进入了童话里冰清玉洁的世界，唯独缺少一座神秘而浪漫的城堡。但是我们有村庄，村庄里有排列整齐的老屋，老屋里住着比城堡公主更亲近的人。
紧闭的门窗内，父亲修理着用了一年的农具，母亲熟练而灵巧地纳着鞋底，火炉旁围坐的孩子们欢声笑语。
利用冬歇时间，来年开春要用的农具总归要检查修缮一番，锹镐要仔细除去锈迹，犁铧也要精心打磨出锋利的刃，甚至连扫帚都要重新绑扎，这样等农忙到来时才不会手忙脚乱哩。
漫长的冬季没有农田里的牵绊，但是妇女们可闲不下来，做鞋子、裁衣服、补袜子，这些琐碎的活计足够忙到开春，即使有点空闲时间，也会盘算着如何用本已不多的余粮过个好年。
那个时候，没有手机、电脑，甚至没有电视机。家里那台仅能接收四五个台的收音机，成就了孩子们最大的快乐。一边听着收音机里带着些许杂音的评书，一边在火炉上烤着红薯或炒着葵花籽，欢声笑语钟早就将外面的狂风暴雪丢在脑后。
等风停了，雪歇了，一家老小根本不用动员，便纷纷拿起工具去清扫房顶、院子、胡同里的积雪，并用独轮车推到村边的大渠里。大人们一边卖力的干着，一边在胡同里大声地攀谈，议论着明年的收成；孩子们则边干边耍，互相打着雪仗，全身逐渐被雪染白。
等忙碌过后，孩子们就会跑到大街上玩耍，一场更加激烈的雪仗就开始了。有时候也会滚一个大大的雪球，堆一个雪人找趣儿。犹记得，那年我和姐姐为给雪人安一个漂亮的鼻子，她扶着我小心翼翼地站上了高高的板凳，欲从挂在厨房墙壁上的那串干辣椒上揪下一根最大最红的，可是一个不小心就踩翻了凳子……
那个时候，冬天的味道，简单而朴素。
三
积雪在严寒的冬天里不能尽融，太阳出来后虽然光华四射，但也让人感觉不到温暖，只有被积雪反射后的光线，看上去愈加刺眼。然而，这些哪里能阻挡孩子们玩耍的天性？
玩伴们成群结队在冰面上踩过来、滑过去，跌几个跟头都不觉得痛。现在回想起来也挺奇怪，那个年代没有羽绒服和雪地靴，穿着母亲用粗布和棉花做的鞋袄丝毫感觉不到冷，反而在一阵玩耍后大汗淋漓，唯一不足就是棉衣棉鞋分量太重，影响了敏捷动作的发挥。
隔壁木匠叔叔做的扒犁是精巧的，既美观又结实，拴上一根粗粗的麻绳，两人抬着屁颠屁颠跑到冰面上。一个人人坐在上面，另一个在前面拉着，不小心跌倒后，还会惹得旁人捧腹大笑。那次伙伴拉着扒犁在冰上慢慢跑了起来，坐在后面的我感觉速度越来越快，似乎都可以听到风声在耳边呼啸。结果失控了，连人带扒犁重重撞在了河床上，扒犁结实没有被撞坏，但我的下巴至今还留有一道淡淡的伤疤。
偶尔我们也会在冰面上凿出几个洞，屏气凝神等着小鱼来透气，然后快速地用手捉上来，急匆匆带回家养在玻璃罐头瓶中。在寒假作业写累了之时，就会投喂一些馒头渣，再呆呆盯着鱼儿觅食，这在当时也缓解了不少枯燥的时间。
大人们总是爱唠叨，千叮万嘱让孩子们远离河面，以免掉进冰窟窿找不着影儿，但这些话我们全当作了耳旁风。直到有一天，一个玩伴真的不小心掉进了他自己凿出的冰洞，庆幸他凭着敏捷的反应才没有酿成严重的后果，只是一只脚被浸湿了。而我们为了避免招来大人的责骂，便寻了一块偏僻的荒地，捡拾到一些枯枝烂叶燃起篝火，直到把他的裤角和鞋子烘干后才敢回家。对了，我们还趁机用篝火烤了几块从家里偷出来的红薯，最后一个个把嘴巴染得黢黑。
当时的孩子们不懂冬天降临的意义，更不知道四季轮转的知识，但那次烤红薯的味道，至今还在脑海里迂回。而今忆起，冬天的味道依然是香甜的。
四
没有雪，冬天就缺少了滋味。
去年的这个时候，冬天也是很暖，但一直没等到盼望中的雪，心里也留下了些许遗憾。终于在等待了一年后，今夜又见到了雪舞蹁跹，让我再次嗅到了冬天的味道。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
再有不足一个月的时间就到春节了，届时我应该会在乡下品味冬天，四处看雪。
覆在麦田上的雪，是来年丰收的味道；落在树枝上的雪，是母亲期盼归来的味道；铺在小路上的雪，是回家时匆匆的味道；积在沟渠里的雪，是回忆里不忍割舍的味道……
人生的很多时候，心情都是矛盾的，不能说是事与愿违，只能说是物是人非。譬如曾经努力离开的地方，如今却成了你回忆里最眷恋的味道。
人生的足迹亦如冬天留在雪地上的脚印，哪怕等到春暖花开，也不能否认你的经历。
不是没来过，而是已经走远。
如今的冬天虽然有雪，但老屋里却没有了父亲修理农具的影子，没有了母亲风华正茂的样子，没有了我和姐姐围在火炉边争抢烤红薯干的情景，更没有了回忆里的青春年少。
尽管如此，我还是对故乡情有独钟，因为那里的冬天挂满了我的回忆。每当想起，心头就涌出一股真切的幸福。
时光任然，沧海桑田。当我们背负起行囊奔行远方，累了、倦了的时候，就停一停匆匆的脚步，回首望望已经远离的起点，在曾经盛开童年的地方永远有一个熟悉的冬天，那里的冬天有雪花在飘……
那里，冬天的味道，陌生而依旧。
2025.1.13廊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