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到了。清明这天,除了有在门上插松枝柳枝的风俗外,清明的早上要吃煮鸡蛋。小时候听老人言,清明节吃煮鸡蛋,一辈子不长疙瘩疖子。
我想起了小时候清明的鸡蛋。
小时候的生活不好,平日里一般不舍得吃鸡蛋。偶尔炒盘韭菜鸡蛋,用的鸡蛋也都是“照蛋”,即已经用照蛋灯透视过确定不能孵化出活鸡苗的“绝育”鸡蛋。过去吃鸡蛋是一种很奢侈的行为。那时虽然家家户户大都喂着一群鸡,但是那个时候“鸡腚门子小银行”,打油称盐装煤油买火柴,都等着“管蛋”的鸡屙几个鸡蛋。所以除了坐月子的妇女以及老人小孩吃鸡蛋,其他人随随便便吃个鸡蛋会惹人家笑话。清明节这天吃鸡蛋,是为了预防长疙瘩。因为有特殊使命,清明节的鸡蛋是不能节省的。我们这里清明节家家户户煮鸡蛋,过去如此,现在如此,从我记事起,沿袭了几十年的习俗未曾改变。
清明煮鸡蛋,大人烧火,小孩等在锅边。那时候烧火基本用麦秸,火苗弱,烧热水很费事。刚点着火烧了三两把草,小孩冷不丁就掀开锅伸进指头试一下水温的变化。大人就吆喝:“掀一掀,烧半天!”嗔怪把热乎劲放跑了。锅里的水老是烧不开,小孩等得好不心焦!就去拿些玉米秫秸或者玉米棒子,烧起来。柴硬火焰高,锅里很快就咕嘟咕嘟有了声响。那个时候没有表计时,掌握时间全靠估摸。烧火的时间,在孩儿们看来,常常觉得时间很漫长了,就撺掇大人捞鸡蛋。鸡蛋捞出来,先过过凉水,放到凉水里拔拔热气后,就先供在灶君爷爷那里。然后按个数分发给小孩们。小孩们急不可待地打开鸡蛋,却发现鸡蛋是溏心的。分下去的鸡蛋再赶快收集起来,重新下锅煮。大人就会唠唠叨叨埋怨着,嫌乎多嘴聊舌浪费了柴火。
在大人的絮叨声中,鸡蛋终于二次出锅了。这次不再等下到凉水里降温,小孩已经围上来认领走了自己的鸡蛋。不一样的鸡下的蛋不一样,论颜色有红皮的,有白皮的;看形状有圆形的,椭圆形的,还有漫长不规则形的;论体积有粗有细,有大有小。小孩子把鸡蛋拿到磨台上,把已有惊纹的鸡蛋先剥皮。因为太烫,不停地在两只手间来回倒着鸡蛋,用嘴不停地吹着鸡蛋进行降温,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下口咬那鸡蛋。烫得伸舌头喘粗气。但是美味的诱惑远远大于滚烫的威胁,鸡蛋早早进了肚子,才是最令人欢愉的。
接下来就是染鸡蛋的环节了。为了清明节的红鸡蛋绿鸡蛋,小孩们可早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前些日子货郎挑着担子吆喝着:“拿头发破布来换洋针”的时候,小孩就争先恐后地凑上前去买染料。就是一分钱的红颜色,与一分钱的绿颜色。货郎就拿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匙子,从红瓶弄一点点粉末,从绿瓶弄一点点粉末。说是粉末一点也不细腻,染料粉末仔细看呈结晶状态,类似于被擀面杖擀碎了的粗盐,现在想来分别就是一种带各色颜色的碳。货郎给用纸包好了,小孩拿回家放在窗台上储存。
大人小孩各自吃过了鸡蛋,东方的太阳还没露脸。大人们忙着去熬菠菜豆腐粉皮,小孩子也忙得不可开交。小孩的忙自然是带着一种喜气洋洋的忙,因为浓浓的情趣镶嵌在这种忙着里。为了欢乐的忙碌,身心永远不会疲倦。
清明节分到鸡蛋,也已经吃了鸡蛋。吃鸡蛋不要等出太阳,否则预防长疙瘩疖子的说法就不灵了。小孩吃了鸡蛋以后就去染手里留下的鸡蛋。把染料往洗脸盆里一放,放上一点水,然后拿着鸡蛋在里边滚来滚去。鸡蛋染成了红色,鸡蛋染成了绿色,双手也染了色:一只红手,一只绿手,小孩自己弄,只能染一色的,没有多少创意。若是大人援助一下,用棉花蘸着颜色画一道红,再画一道绿,这样就得到一个红绿双杠的鸡蛋。如果横着划线再竖着画线,就会得到一个格格蛋。染好蛋后就出去斗蛋。
斗蛋就是碰蛋。让鸡蛋与鸡蛋去争斗。鸡蛋循着小主人的意图“寻衅滋事”。斗蛋有一些玄机,硬碰硬保准两败俱伤,必须轻轻一磕,保持自己的鸡蛋完好无损,让对方的鸡蛋不设防的情况下,达到瘫软无斗志。很多往往只被对方轻轻一点攻,蛋皮立马出现裂纹或者干脆蛋皮碎了,毫无战斗力。胜利者就伸出右手,用拇指压住食指或中指,然后去弹斗败者的额头,嘴里说着:“赏你一个干姜吃!”这种弹响,很疼,鸡蛋破了,头被弹疼了,还得看胜利者一脸的自豪,一些小孩就气哭了。
遇到心眼多的大孩,他们用染色的鸭蛋代替鸡蛋出战,然后出来与人斗鸡蛋。鸡蛋遇到这样的强敌,很快就会丢盔卸甲。大孩还会趁机引导小孩剥掉蛋皮,染料透过蛋皮,把蛋白都染得成了花脸子,他就分人半块蛋黄。
我妹妹小时候不吃鸡蛋黄。清明她分到鸡蛋,我都和她进行物物交换,我每次用鸡蛋白换她的鸡蛋黄。因为她小,我姐姐和我父亲会把自己的鸡蛋给她一些,所以她的鸡蛋有五六个。我三两个,两人鸡蛋数目不一,蛋白不够换的。我就用一分钱买她的蛋黄。等蛋黄吃掉,我领她去门市部买糖块,然后和她咬开,一人一半。吃过鸡蛋又吃糖,心里美就无法用言语形容了。
有一年清明节前后,我姨领着我的两个小表妹在我家躲计划生育。我姨捎了二十多个鸡蛋,我家也攒了十七八个鸡蛋,清明节那天,全一块放到大锅里煮了。我姨把鸡蛋给我们平分了,我们欢天喜地,我两个小表妹却很有意见,说我们不害羞,吃她们家的鸡蛋。我们就说她们住在我家,天天吃我家的苞米面“垛瘩”(窝窝),她们更不害羞!小孩们为了几个鸡蛋吵吵闹闹,吵到骂娘的地步。那时我母亲早已离世,我姨对我们很好。但是对于自己的女儿,她似乎更疼爱一些,因此产生了想偏袒一番的念头。我姨夹在中间,挺着个大肚子左右为难,最后留下了无奈的泪水。她对我们说:“等不用东跑西躲时,好生喂鸡好生喂鸡,攒很多鸡蛋给你们煮着吃。”
我小学阶段的理想就是“吃一笎子鸡蛋”。随着生活的步步好转,吃鸡蛋已经变成寻常事。每年清明,都会煮很多鸡蛋,敞开吃顶多也就三五个。清明的鸡蛋,往往吃不完。每到清明去给父母添土上坟,我都会煮好多鸡蛋带着供奉在父母坟前。父母生前都是勤劳的人,一生劳作一生贫困,在人间时吃鸡蛋都是一种奢侈。如今日子已经好到无法想象。
清明的鸡蛋我从不祸害一个,我怕暴殄天物。当日子好到山清水秀鸟语花香,清明的鸡蛋应有尽有了,可是对我最好的父母却永远回不来了。手捧清明的鸡蛋,沉甸甸的思念却不知如何送达。清明是个怀念的节日,但愿离去的亲人能与我梦中再见上一面。
清明的鸡蛋年年有,生我的人却不再回来!举着清明的鸡蛋,抽丝剥茧地去梳理往事,
大过往的幸福,放大过往的快乐,不知为放什么,忽然就感到悲伤。
有爷娘时没有好日子,有好日子时又没了爷娘。对于这种错位的纠结,又有多少人可以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