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这里,“阿婆”是对奶奶或外婆以及对同辈分老年女性的称呼,差不多也是孩子们对长辈的礼貌用语。向前推几十年,孩子和大人都叫“好婆”而不是“阿婆”,但也无妨,大家都懂的。
同理,孩子对母亲的称呼便是“妈妈”,而大人则是喊“姆妈”的。妈妈这一称呼,有时会连着同辈的亲戚称呼一起喊,比如说,可以喊舅妈叫“舅姆妈妈”,叫阿姨为“阿姨妈妈”,叫伯母婶娘都可以后面跟着个“妈妈”,而更喜欢的人或更亲近的人则干脆来个“好姆妈”。也许这也算是地方特色吧。
但是这样的叫法不能乱辈,乱辈了会让人不舒服的。我的外孙女却叫我“阿婆妈妈”,可我也就笑着答应了,不是她不懂礼数,实在是另有原因。
有孩子是件开心的事,而孩子多了没人带却是一件烦人的事。这不,女儿一连生了两个娃娃,且相差不到二岁。出于不舍得女儿吃苦,我这做“阿婆”的不得不给她带娃,大宝是个女孩,二宝是个男孩。我年轻时是喜欢男孩的,苦于只能生一胎,硬生生地流掉了第二胎,第二胎大概率是个男娃娃,没法留,我也就尽全部力量培养着女儿。一份耕耘一份收获,女儿对我基本是百依百顺,她从小也就养成了处处依赖着我,这不,大宝从小就跟着我。
二宝生下后,请了月嫂,以减轻我的负担。而大宝在二岁零二个月的时候送去一所私立的幼儿园,抗拒上学,基本是每个幼儿都有的事。好不容易骗去了,接回来时却不放过我,让我抱着,我做事时也抱着,好在有个“背带”挂在身上,可以解放双手。月嫂笑着说外孙女成了我的挂件,我只能苦笑着。
女儿生下二宝后,边喂着奶,还抽空去上海打理她的事业,也会带着二宝和月嫂住在上海。我也经常看不见她的影子,别说大宝了。每天晚上陪大宝睡觉,是我最艰难的时候。跟她玩,给她讲故事,给她唱儿歌,看到她累了,以为是困了,可她却哭着要妈妈,然后就在我身上拳打脚踢,跳来跳去,我的脸上和身上常常深受其害,经常要用一个半小时到二个小时的时间才能哄睡她,我的精力明显跟不上,此时已经接近十一点半了,她睡了,而我却睡不着了。白天的家务劳动,六点半起床弄大宝和全家的早饭,送完大宝上幼儿园后还得买菜烧饭,我真的感觉到生无可恋。
两个多月过去了,她也渐渐适应幼儿园的生活。没想到“感恩节”那天放学时,老师对我说了一句话:你知道六六(外孙女的小名)感恩谁吗?我摇了摇头,心里想着应该是感恩妈妈吧。老师说:六六感恩阿婆,问她为什么,她说阿婆每天早上给我弄好吃的,她很辛苦的。我控制不住自己,眼睛红了,一股热流沿着脸颊而下,当我抬头看向老师时,老师也红着眼。此时,我说不出什么,只是紧紧地抱起外孙女,向老师道了谢急急地朝外走去。
回家后,我没敢告诉女儿,怕她想得太多,平日里她总是说,她亏欠着大宝呀什么的。晚上,女儿发来微信,说是老师跟她说过了,大宝感恩阿婆,我真的没法回答她,只是敷衍她,说了句孩子么不懂事,就随便说说而已。
那日晚上,外孙女哭完要妈妈后,双手抱着我的颈脖亲了我的老脸,正眼对着我说:阿婆妈妈。我没想到这不到二岁半的娃怎么用这个词来称呼我的,问她是不是老师教的,她说不是,并且说:你是阿婆,妈妈不在家,你是妈妈。天呀,这孩子怎想的,怎么就将这两个不同辈分的词语组织起来的,我有点不适应。听到她一声声的阿婆妈妈叫着,我只能含着眼泪答应着,并且悄悄地录下来发给女儿。女儿立马发信息问老师,是否教过这些,得知并没有,我和女儿都沉默了。那晚,我怎么也睡不着,想了很多。总以为“留守儿童”是针对农村孩子的专用名词,没想到城里的孩子也有,我这孩子相当于“留守儿童”了,父母在上海打拼讨生活一周回来一次是常态,可是缺失的父爱母爱呢怎么补,只能由我们这些老人来补吧,也许这算得上我们发挥余热吧,也罢,能帮孩子一把是一把,让他们放心地工作。从此,我的责任又大了一些,不能简单地抚养孩子,还得好好地培养孩子。
外孙女将我编入妈妈的行列了,也许她内心缺失的母爱在我身上找到了,只要她开心就由她吧。没想到,放学时我接她回家,她排在队伍的队尾,喊了声:阿婆妈妈。我很尴尬,没有答应。她又喊,我脸红了。怕我没听见,她声音放大了,再喊,我只能答应,整个大厅应该有七八十位家长,齐刷刷地看向我,我就像是做了错事一样,恨不能地上有个洞钻进去。
我跟外孙女说,这个称呼是我们的悄悄话,不能跟其他人说的。她说:我就要喊,你是阿婆,你是妈妈,我叫你阿婆妈妈。
这孩子从小语言能力就很强,不到一岁时能说“电灯”“耳机”之类的,一岁半时能从1数到10,背诵简单的唐诗,听起来是好事,可是那个小嘴巴整天不停地叭叭叭说,也是够呛的,她会一直问这问那,问到你无法回答。
在幼儿园里,她也是不停地说,每天都跟同学们分享着快乐与不快乐的事,常常挂在嘴边的不是妈妈,而是阿婆妈妈,老师也习惯了她的表达。有时我和女儿问她,你是喜欢妈妈呢还是阿婆,她让我们俩来个“石头剪刀布”,谁赢了她喜欢谁,然后对妈妈说:你出剪刀,转过脸来对我说:你出石头。妈妈的脸一下子拉长了,说:你直接说喜欢阿婆不就得了。她想了几秒,然后说:这样吧,你们俩都出石头。我说这样没有输赢呀,她说:我出剪刀。天呀,小小的人,竟然能够想出两全之计,妈妈和阿婆一个都不得罪,真是服了。
这一年里,她喊了我无数的阿婆妈妈,似乎我也习惯了,答应着,心却是暖暖的。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她都能旁若无人很自然地脱口而出,让我很感动,很感动。这比我年轻时做了母亲,女儿第一次喊我妈妈时还要激动。人们常说的“天伦之乐”,指的就是这个吧,在付出的同时,也收获到了满满的爱,这份暖,像电流一样贯穿着我的全身。前几天,女儿带着大宝二宝以及月嫂去了南京,外孙女找出我的微信头像,打开然后跟我视频,女儿用苏州话问我晚饭吃了没有,我说马上吃随便吃点什么就行,不知怎么她能听懂,然后对我说:你要吃点好的,不能吃垃圾食品,对身体不好的。我和女儿大笑着,这声关怀,驱散了大冬天的冷,心里如冬日暖阳般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