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麦秸垛(散文)

陆沉星 2月前 62

秋天,收割庄稼艰辛无比,风风火火的秋收结束后,生产队里开始脱粒莜麦、小麦,脱粒后的莜麦秸秆儿被堆成高高的麦垛。一垛垛高大的,浑圆的麦垛,壮观气派极了,像超级大蘑菇,也像巨无霸大元宝,堆在场院的四周,有那么五六大垛。莜麦秸秆儿是崭新的,黄亮的,散发着麦秸的清香,一个个威武的麦垛,被阳光照射得亮闪闪的,好像把场院也映衬得亮堂了,光看壮硕的麦垛就是一派丰收的景象。

当然年景不好,莜麦长不高,麦秸就少,麦垛就不会是五六个,而是两三个。垛低矮,底座小,像几个小巧的蘑菇堆,麦秸也发黑暗黄,饲养员看着它长吁短叹,牛马也无精打采,为度过一冬发愁。遭了年成,人们吃不饱,动物们也受了大罪。

麦垛是被一层一层垒高的,由开始的矮垛逐渐变高,越来越高,终于不能再高了,便被封了顶,接下来再码下一垛。开始用木杈挑着秸秆儿扬到麦垛上,麦垛上有老农在码放,一层一层仔细叠起。当木杈挑不上去的时候,我们就背着麦秸上。垛旁立着几个大木梯,我们背着一大捆麦秸,一手抓紧捆麦秸的绳子,一手扶着木梯爬上去,把麦秸放到指定地点,这样麦秸垛就越来越高,像一座巨大的碉堡,终于高不可攀了。

那时我们村儿大部分土地种莜麦,也种一点儿小麦。脱粒后,麦壳、碎麦秸,还有小麦秸秆儿,分给了社员家做烧柴,小麦秸秆儿又硬又脆,不能喂牲畜。这大垛的莜麦秸秆儿,留下做生产队的牛马饲料。生产队有一群牛,一群马,还有驴骡,它们冬天就吃铡碎的莜麦秸秆儿,这五六大垛一冬天就被它们造完了。记得两位饲养员不停铡草,堆满饲养房,晚上给牲畜添饲草,一大筐,一大筐地添,它们可真能吃。到初夏的时候基本被吃光,大草垛夷为平地,随着大风的来临,旧麦秸荡然无存了。

脱粒时,如果遇上秋老虎的热天,那就更受罪了。劳动强度大,头脸捂得严实,机口上的人,还得遭受机器的热度,眼前尘土飞扬,莜麦毛絮飘舞,都要戴风镜。汗水很快湿透了衣服,并从身上向裤脚流下,加上毛絮刺痒,真是苦不堪言。农民们总是说自己受的苦,一重加一重,没有尽头。

脱粒时,机尾出麦秸的下方,有十多人分列两旁,人手一柄木杈,把莜麦秸秆边抖动边往下传递,知道这是干嘛?往下抖麦粒。最后把麦秸秆儿堆到几米外,有四五个年轻人,用绳子捆起来背到麦垛上。麦秸垛高起来,再上不去了,就登梯子。年轻人们背着大捆的麦秸,在梯子上缓慢爬升,场面壮观,围观的小孩子们高声喝彩。

有经验的老农,码出的莜麦垛是高级艺术品,这可不是吹的,里边大有学问。技术不到家的码出次品麦垛,不但不精致不美观,关键是遭雨淋雪打,容易沤垛。雪打进去,春天消水,麦垛就会沤黑发霉,造成牲畜饲草短缺,直接影响生产,这可不单是经济损失,而且是政治问题了。有经验的老农,他们码垛的时候,是非常讲究的。首先打好底,要足够大,足够圆,足够规整,接下来一层一层加码,四周要结实平整有序,中间踩实不能虚架。这样一圈一圈码起,麦垛就会结实匀称,稳稳当当,不会倾斜或头重脚轻。垛顶用亚麻柴罩严实,雨水不会灌进去,只打湿一点儿表皮,储存才能长久,麦秸不会沤霉腐烂,才能保证牛马的饲草够用。所以每年码草垛的时候,都选有经验的人,不会码的也不敢承揽。码出的垛,不敢和人家并列,简直是烂鸡窝,歪歪斜斜虚虚夸夸。饲养员用着用着就会塌垛,招人嘲笑不说,还会被队长恨骂,不敢丢那人。

麦垛顶柔软渲乎,干活的人累了就在垛顶睡一觉。生产队干活时人多,一两个人偷懒不会被发觉,就有一些懒人,耍奸作滑,故意躲在垛顶睡觉,少干活占便宜。把莜麦秸撒在身上,找一个僻静处,或在侧壁掏一个洞钻进去,呼呼睡起大觉。当队长发现干活的人越来越少,就不动声色地攀上莜麦秸顶找人。会在秸秆儿下面或洞里掏出几个人,其中一个倒霉蛋,顺手被摔下草垛,队长用污声秽语叫骂,声称要扣他们工分。其余的人像受惊的兔子,四散奔逃:有老婆儿似的出溜下去,有时迁翻跟头逃掉,有五壮士跳崖,不要命地跳。大家在灯火中看他们各显身手,笑骂他们,让他们再翻几个跟头,学学鹰鹞翻身,要不来个饿虎扑食……有的翻下来摔疼了,哭开了,被嘻嘻哈哈嘲笑着,竟然没人同情他们。

我在生产队也背过麦秸上垛,我挣的是半个公分儿,可以少背一些。但背着麦秸爬梯子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儿,太吃力了。大人们不用扶梯子,两只手拽着绳子,身体向前倾。我却不敢,梯子太陡,我一手抓着梯子,一手拽绳子,身体几乎爬在梯子上,艰难挪动步子,真吃力。爬上垛顶,把绳子一扔,仰面朝天躺在上面,真舒服,像席梦思。麦秸踩上去软软的、滑滑的,有精力的话真想在上面儿蹦床。

由于太累,躺倒了就睡着了,不想起来,那可真叫倒头就睡。一到脱粒季经常开夜战,干一天已经没有一丝体力,再加上半夜,我们累得只想睡觉,宵夜都不想吃了。

一个月后脱离结束,麦垛也成型了。几个巨大的,金黄的,像蘑菇云似的麦垛矗立起来了。这时冬天也到了,就开始下雪。

下雪以后,我们终于休闲了,就来这里捉迷藏。这时垛旁已撤走了梯子,垛太高了,比房子还要高,难以爬上去。要想上去就得几个人踩着肩膀,做成人梯爬。躲藏的人能上去,寻找的人少就上不去,他们望洋兴叹,无可奈何,即使发现我们也抓不住。

也有年轻人搞对象藏起来,被我们小孩子发现了,就把他的洞堵死,使劲儿往里边儿填麦秸,他们被堵得出不上气,一会儿就出来了。有时垛顶睡着人,他们身上盖着麦秸,那一定是些浪漫主义者或虚无主义者吧。不在自己家里睡大觉,跑在这里天当被,垛当床,梦想着诗和远方。被我们踩到了,呜哇大喊,我们受到惊吓,站不稳就从垛顶摔下来,下边也全是厚厚的莜麦秸秆,摔下来也没问题。只可惜惊了他们的美梦,懊恼万分。

刮大风时,为防止莜麦秸秆儿被风吹跑,麦垛顶还要披上亚麻柴,亚麻柴是丝状的,网罩结实。披盖的亚麻柴,为了遮雨防雪,四边都要超出麦垛,麦秸发黄,亚麻柴发黑,黑帽白身子,远远看真像一个超级大蘑菇。高高的几大垛麦秸,一冬天威武地立在场院里,给人厚实稳重的感觉,是一种财富和底钱。家里有粮心里不慌,场里有草动物不丢。

下大雪后,厚厚的积雪压在垛顶,躯体显得臃肿庞大,增加了高度,更有顶天立地的气势,让人心生喜爱。厚重的白色顶盖,又给草垛换上了大礼帽,更像蘑菇的白伞盖,特别神奇有范儿。走在被大雪覆盖的场院里,四周一片白茫茫,唯有高高耸立的大草垛,颜色金黄,质量厚重,给人力量,让人胆壮。牛马见了也久久凝望,觉得饲料充实,希望温馨。只可惜随着时间的推移,麦垛逐渐变小,矮化,六个大麦垛一个个少下去,最后消失殆尽。

麦秸垛里隐藏着无穷乐趣,那真是一段难忘的岁月。

(原创首发)

这家伙太懒了,什么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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