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鞋(散文)

言楚暮 12天前 25

大门外旁的一堆烂砖边,一双皮鞋静静“躺”着,也不知历经了多少岁月。鞋藏在砖旁的机瓦下,机瓦之上,几片残缺的石棉瓦随意覆盖着。

那是个晴朗的日子,天空湛蓝如宝石,不见一丝云彩,春天就这样悄然无声地来了,像一阵轻柔的风,打乱了人们原本的生活节奏。不经意间,田野里的麦苗像是被大自然染上了更浓郁的色彩,愈发葱郁。老场畔边的三棵大柳树,细长的柳枝随风摇曳,柳絮漫天飞舞,嫩绿的柳尖像是被精心雕琢的针尖,悄悄探出了头。门前塄边,不知何时冒出来的迎春花,在温暖的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那明艳的色彩,仿佛是春天特意留下的印记。我抬头望向远方,心中满是感慨,春天,真真切切地来了。

人上了岁数,睡眠就少了,而且总是闲不住,总想着找点事做,仿佛只有忙碌起来,才觉得日子过得踏实。地里的农活忙完了,就开始收拾屋里,似乎总有干不完的活儿。

有一天,我瞧见门前不远处那堆杂乱的烂砖烂瓦,虽说离我家还有几十米远,收拾与否都无关痛痒,老父亲在世时也未曾理会,况且它也没侵占我家的地方,可每次看到,总觉得有些碍眼,破坏了周围的景致。

那天恰好无事可做,我便想着去收拾一番,就当是活动活动筋骨,锻炼身体了。

我轻轻揭开石棉瓦,又小心翼翼地翻开那些破旧的机瓦,一双烂皮鞋骤然闯入我的视线。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只老鼠“嗖”地从鞋里窜出,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满心疑惑地走上前去,仔细打量,这双鞋怎么如此眼熟?再一瞧,心中猛地一震,这不就是我几十年前穿过的那双皮鞋吗?

刹那间,过去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拿起皮鞋,重温那段旧时光。可当我走近,眼前的景象让我大为吃惊,鞋里竟然有一窝毛茸茸的小老鼠,它们紧紧依偎在一起,身下铺着一层厚厚的烂棉花。

“呀,老鼠竟在鞋里产崽了。”我不禁脱口而出,声音里满是惊讶。

我静静地站在鞋旁,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上面:这是一双三节头的大棉皮鞋,鞋头方方正正,鞋面上均匀分布着十个气眼,五个一排,整齐有序。一只鞋上的鞋带还在,只是有些破旧,另一只鞋的鞋带早已不知去向。那厚实的鞋底,一边磨损得厉害,几乎要磨平了,另一边还钉着个铁掌,只是铁掌也已锈迹斑斑,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看着这些小老鼠,一向对老鼠深恶痛绝的我,内心却莫名地泛起一丝怜惜。我凑近鞋里仔细数了数,一共有六只小老鼠,它们浑身光溜溜的,粉红色的皮肤上,稀稀拉拉地长着几根绒毛,模样看起来脆弱又无助。若是放在过去,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把鞋倒过来,抄起铁锨将这些小老鼠拍死,可此刻,我却怎么也下不了手。它们虽然是人人喊打的害虫,但也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啊。

这时,“老鼠过街,人人喊打”这句谚语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的内心陷入了激烈的挣扎,是遵循以往的习惯,将这些小老鼠消灭,还是放下成见,给它们一次生存的机会?

最终,心底的善良战胜了一切。我心想,它们再小也是生命,若无端将它们弄死,实在是于心不忍。

不远处,向前四五米的地方,是一大片绿油油的麦田,打过除草剂的麦田里,没有一根杂草,只有靠近地头的地方,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些小草刚刚探出脑袋。我找来一把铁锨,轻轻地端起棉鞋,将小老鼠倒在了路边的草丛里。至于它们能否存活下去,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我能为它们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没有亲手结束它们的生命,也算是它们的幸运吧。

思绪飘飞,回忆的闸门瞬间被拉开,将我拉回到四十多年前。那是八十年代初,我在一家乡镇企业上班,那时,皮鞋刚刚开始流行起来,成为了时尚与身份的象征。在那个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如果谁能穿上一双锃亮的皮鞋,走在街上,那回头率绝对是百分之百,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引来人们羡慕的目光。我们厂里有六十多号人,可穿皮鞋的却寥寥无几,拥有一双皮鞋,是许多人心中的渴望。

那时我的报酬是一月三百分工,外加十三元生活补助费。每个月我从家里带些馍,在厂里的食堂吃饭,一个月也就花三四元,其余的钱我都小心翼翼地存了起来,想着以后能派上大用场。

到了那年十月份,结婚两年多的媳妇提出,让我买一双棉皮鞋,过年走亲戚的时候穿,这样也能风光风光。家里父母也觉得过年是个重要的日子,让我省省钱,添置一双皮鞋。其实,作为年轻人,我又何尝不羡慕那些穿皮鞋的人呢?走在大街上,只要看到穿皮鞋的人,我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尤其是穿皮鞋的女人,她们走起路来身姿轻盈,自信满满,让我觉得她们是那么的幸福。穿上那油黑发亮的皮鞋,仿佛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魅力,光彩照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寒冷的冬天如期而至,滴水成冰,寒风如刀割般刺骨。母亲精心做的棉窝窝鞋,穿在脚上还是感觉冷,每次从单位回家,母亲总是心疼地让我赶紧上炕暖脚。媳妇也很体贴,特意给我做了羊毛鞋垫,可依旧抵挡不住冬日的严寒,连腿都冻得冰凉。怪不得人们常说:“人冷腿,狗冷嘴。”

县上腊八会那天,媳妇缠着我去县上,说一定要给我买一双棉皮鞋。我一开始不太愿意,找借口说钱不够,媳妇一听就急了,连忙说钱不够她来补,只要能买到心仪的皮鞋就行。那一刻,我被媳妇的执着和关心深深打动,心中满是感动,心想,不愧是我的好媳妇,处处为我着想。恰好那天单位的车要去县上,我们便搭车一同前往。

腊八会是进入腊月后县上的第一个大型集会,周围几个县的人都慕名赶来,现场热闹非凡,用人山人海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会上的商品琳琅满目,衣服鞋帽、日常用品、各种美食小吃,应有尽有,五花八门,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

会上,熟人见面的问候声、此起彼伏的吵闹声、买卖双方的讨价还价声、各式各样的叫卖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热闹的市井乐章。然而,我和媳妇却无心欣赏这热闹的场景,我们的心中只有一个坚定的念头——买皮鞋。媳妇更是下定决心,用她的话说:“今天说什么也得给你把皮鞋买下来。”

市场划分得很规整,各个摊位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我和媳妇没费多大周折,就找到了卖鞋的区域,一排排的鞋摊整齐排列。我们挨着摊位,一家一家地仔细挑选,可不是价格超出了预算,就是鞋子的尺码、款式穿着不合适。

冬天的白昼短暂,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偏西,可街上的喧闹声却愈发高涨,人们赶会的热情丝毫不减。我和媳妇肚子饿了,幸好来的时候带了馍,我们便一人要了一碗醪糟,将馍泡在里面,简单地吃了起来。虽说这顿饭花费不多,但吃得却格外满足,也许是因为有彼此的陪伴吧。

吃完饭,我们俩像是充满了电,又有了十足的干劲。媳妇铁了心要买到皮鞋,我也只能顺着她,毕竟是为我买鞋,她如此上心,我又怎么忍心拒绝呢?

最后,我们在一家专卖棉皮鞋的摊位前停下了脚步,这已经是我们第三次光顾了。卖鞋的老板看出我是真心想买,便把原来三十元的鞋价一降再降,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二十六元成交。在那个时候,二十六元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相当于我两个月的生活费了,但为了这双心仪已久的皮鞋,一切都觉得值得。

皮鞋终于买到了,我们俩的脸上都洋溢着满意的笑容,媳妇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比自己买到新鞋还要开心。按照司机约定的地方,我们等了半个小时,然后坐单位的车回家了。

那年正月,我穿上这双崭新的棉皮鞋,走了六七家亲戚。每到一家,亲戚们看到我脚上的皮鞋,都会夸赞道:“怪不得人们常说,人的衣裳,马的鞍,这皮鞋一穿,人看着精神多了,也风光多了。”听到这些夸赞,我的心里美滋滋的,觉得这双皮鞋买得太值了。

然而,新鞋总有一段磨合期,那年穿这双鞋,我的脚磨出了好几个大泡,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每次从亲戚家回来,我就迫不及待地把鞋脱掉,让饱受折磨的双脚放松一下。即便如此,我依然很珍惜这双鞋,毕竟它承载着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这双鞋我穿了五六年,期间鞋掌都钉了好几次。那些年,街道还是土路,很多路也都是坑洼不平的泥路。记得有一次雨雪天气,我不小心把皮鞋穿成了泥鞋,回到家后,媳妇看到我狼狈的样子,狠狠地说了我一顿,怪我不爱惜鞋子。后来棉皮鞋的鞋帮开胶了,我洗净后自己动手补了补,又接着穿了两年。等到鞋再次烂得无法修补的时候,媳妇无奈地说:“实在没法再补了,这鞋也该‘退休’了。”

从那以后,日子一天天忙碌起来,我也渐渐淡忘了这双鞋。记得有一次我还问媳妇,那双鞋去哪儿了,媳妇回答道:“现在都不穿了,你问那干啥。”我便也没再追问。

没想到,多年后的今天,竟会在这里,在这老鼠窝里与这双昔日的皮鞋意外重逢。看着这双破旧不堪的皮鞋,往昔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那些曾经的岁月、那些温暖的回忆,仿佛都凝聚在了这双鞋上。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昔日的皮鞋,承载着生活的酸甜苦辣,勾起了我无尽的思念。

(原创首发)

这家伙太懒了,什么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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