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元宵月(散文·外一篇)

洛千影 2月前 68

《草原上的元宵月》

张凤英

2025年的元宵节,我是在美丽的钱塘江边过的,温柔的吴侬软语和江南特有的风俗,让我忽然想起半个世纪以前,第一次在锡林郭勒草原过的那个元宵节……

毡房外,寒风裹着雪粒子撞在牛皮门帘上,老额吉解开腰间的银碗,将酥油茶倒进碗里面,然后蘸着酥油擦拭那盏祖传的铜灯。灯座上的狼图腾已磨得发亮,映着跳动的烛火,那就是三十年前那个没有霓虹的元宵夜。

一、银碗里的圆月

草原的汤圆不似江南般精巧,老额吉总在初十便支起石臼。青稞面掺着沙葱碎,裹进风干的黄羊肉糜,滚水一烫便成了浑圆的月亮。我趴在灶台边数面团,十三颗给远牧的父兄,五颗留给总在风雪夜迷途的老牧人,最后一颗必定塞进我嘴里,烫得舌尖发麻,却尝出比奶豆腐更绵长的甜。

铜锅里腾起的热气漫过毡顶的天窗,与银河连成一片。老额吉将晒干的马兰草编进灯笼骨架,羊油凝成的蜡泪滴在草叶上,竟开出星星点点的莹绿。她说这是长生天赐给游牧人的花灯,比汉地的琉璃盏更经得起朔风。

二、篝火中的长调

落日刚坠入雪线,马头琴声便从东南坡漫过来。巴特尔大叔踩着三尺厚的积雪,马鞍两侧挂满冰凌,怀里却护着用狼皮裹紧的奶酒坛。孩子们举着羊肩胛骨做的灯笼追风跑,忽明忽暗的光斑落进雪窝,惊起夜栖的沙鸡扑棱棱飞向月亮。

篝火燃起时,老额吉将最后一把杜松枝抛进烈焰。火星乘着热气升腾,与远处牧人点燃的“敖包灯”遥相呼应,恍若诸神提着灯笼巡视人间。年轻男女围着火堆跳起“安代舞”,皮袍下摆扫过积雪,扬起细碎的银芒,像把银河揉碎了撒在人间。老额吉用缺齿的嗓子唱起古歌:“正月十五的雪啊,是长生天撒给牧场的盐…”

三、月光下的蹄印

后半夜飘起鹅毛雪,父亲提着铜灯去查看马群。我跟在他身后,深一脚浅浅地踩着月光。灯笼照见雪地上错落的蹄印,父亲俯身辨认:“这是头马探路的三角印,后面跟着母马的梅花印,小马驹的印子像没包好的汤圆……”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马群躁动的嘶鸣。但见东南方亮起流动的光带,竟是百十只黄羊顶着风雪迁徙,一只只黄羊排列开来宛若地母颈间的琥珀项链。

归途遇见迷路的汉族货郎,毡房里立刻腾出最暖的角落。老额吉将最后半碗肉汤圆推给他,货郎从担子里掏出描金红纸,教我们用蒙汉双语写“福”字。墨迹未干的春联贴上门柱时,东方既白,雪地上交织的蒙文篆字与汉隶,恰似两种文明在晨光中相拥。

四、消逝的铜灯

今宵再回草原,高速公路劈开冬牧场,观光蒙古包列队亮起电子莲花灯。侄女捧着手机直播“民俗表演”,弹幕飞过“草原元宵好原生态”的赞叹。只有我瞥见老柜深处那盏生锈的铜灯,灯油早已凝固成沧桑的琥珀,却仍封存着当年马兰草的清香。

步出毡房仰望星空,北斗七星的位置与三十年前分毫不差。忽然有孩童举着LED兔子灯跑过,冷白的光刺破夜色,而我分明看见雪地上浮起层层叠叠的旧日蹄印——那是黄羊的角灯,父兄的马灯,还有老额吉手制的草叶灯笼,正穿越时空,照亮每个游子归家的路。

《童年的元宵夜》

每年的元宵节,我都会想起童年时代在河北老家度过的最后一个元宵节,因为从那以后我就告别了童年时代,跟着爸爸妈妈一起开始了远离故乡的生活。

记得那天,天还没亮,我就听见灶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揉着惺忪的睡眼爬起来,看见奶奶正在灶台前忙活,案板上摆着一盆和好的糯米粉,白生生的,像一团雪。

“奶奶,这么早就开始做元宵啦?”我凑过去,闻见糯米粉的清香。

“可不,得赶在晌午前做好。”手上不停,将糯米团揪成小剂子,在手心里揉圆,“你爷爷一早就去集上买红糖了,今年咱家多包些红糖馅的。”

我帮着奶奶把剂子按成小碗状,看着她往里面舀一勺红糖,再灵巧地收口搓圆。一个个白胖的元宵在笸箩里排着队,像一群小娃娃。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爹提着个布袋子进来,脸冻得通红。“今年红糖贵得很,”他搓着手说,“不过过节嘛,该花的钱不能省。”说着从袋子里掏出一包红纸包着的红糖,还有一小包芝麻。

奶奶接过红糖,眼睛却盯着那包芝麻:“咋还买这个?”

“今年不是收成好嘛,”爷爷笑着说,“让娃儿们尝尝芝麻馅的。”

我咽了咽口水。往年家里只包红糖馅的,芝麻馅的元宵可是稀罕物。

到了晌午,村里渐渐热闹起来。隔壁王婶子端着一碗元宵过来:“他婶子,尝尝我家的,今年包了花生馅的。”奶奶赶紧盛了一碗自家的递过去:“也尝尝我家的,今年有芝麻馅的。”

你来我往间,灶房里飘满了香甜的气息。我趴在窗台上,看见村道上孩子们跑来跑去,手里举着自制的灯笼。有用竹篾扎的兔子灯,有糊着红纸的圆灯笼,还有用萝卜挖空做的简易灯。灯笼里的蜡烛摇曳着,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傍晚时分,村里的锣鼓声响起来了。这是要开始闹元宵了!我赶紧穿上娘给缝的新棉袄,跟着爷爷往村口跑。路上碰见柱子哥,他手里提着个鲤鱼灯,活灵活现的。

“柱子哥,你这灯真好看!”

“我爹给扎的,”柱子哥得意地晃了晃灯笼,“走,看舞龙去!”

村口已经围了不少人。几个壮汉举着竹竿,上面架着一条用布做的长龙。龙身是用红黄两色的布缝的,上面还缀着亮片,在火把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锣鼓声越来越急,长龙开始舞动起来。举龙头的汉子一声吆喝,龙身随着鼓点上下翻飞,时而盘旋,时而腾跃。围观的村民跟着喝彩,孩子们追着龙尾巴跑,笑声、喊声混成一片。

舞龙过后,是踩高跷。几个年轻人踩着高跷,扮成各种人物。有白脸的曹操,红脸的关公,还有戴着面具的孙悟空。他们踩着高跷在人群中穿梭,做出各种滑稽的动作,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天完全黑下来时,村口的场院上点起了篝火。火光映红了每个人的脸,大家围着火堆,有人开始唱起了小调。爷爷也来了兴致,扯着嗓子唱了一段《小放牛》。奶奶在旁边抿着嘴笑,火光在她脸上跳动,显得格外温柔。

回到家,娘煮了一锅元宵。白胖的元宵在沸水里翻滚,渐渐浮起来。我迫不及待地舀了一个,咬一口,芝麻馅流出来,又香又甜。

“慢点吃,别烫着。”奶奶说着,却还是往我碗里多舀了两个。

吃过元宵,我提着爷爷给做的兔子灯,跟着柱子哥他们去村口放天灯。天灯是用竹篾扎的架子,外面糊着红纸,底下点着一小截蜡烛。我们小心翼翼地把天灯举起来,等热气充满灯罩,一松手,天灯就晃晃悠悠地升上了夜空。

越来越多的天灯升起来,像一颗颗星星,向着月亮飞去。我仰着头,看着那些光点渐渐变小,最后消失在夜空中。耳边传来柱子哥的声音:“听说天灯飞得越高,来年的收成就越好。”

夜深了,村里的热闹渐渐平息。回到家,娘正在收拾碗筷。我帮着擦桌子,看见窗外的月亮又大又圆,像一盏明灯挂在天上。

躺在炕上,我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想着今天吃的芝麻馅元宵,想着舞龙的热闹,想着那些飞向月亮的天灯。迷迷糊糊间,听见爷爷在说话。

“今年收成好,明年开春给娃儿添件新衣裳。”

奶奶接着说:“嗯,再买些红糖,明年元宵多包些。”

我翻了个身,在香甜的梦中,仿佛已经闻到了来年元宵的香味。没想到第二年的元宵节,我就在内蒙古的乌兰察布市和爸爸妈妈一起过了,吃的是黄米年糕。

作者简介:张凤英,女,河北省保定市阜平县人,毕业于厦门大学经济系,曾在北京军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河南三线央企等艰苦的环境中工作过,退休前是烟台职业学院副教授,现居烟台市,山东省作协会员,省散文学会会员,作品发表在《奔流》《草原》《荷花淀》《时代报告》《五台山》《陕西文学》《海河文学》《齐鲁晚报》《今晚报》《胶东文学》等海内外各种媒体。

这家伙太懒了,什么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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