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疏口村(散文)

柳云岫 2月前 107

盛夏时节,草木茂盛。我摸索着走在一条村巷里,周围一大片老屋基本没人居住,石板路上潮潮的,路边长着杂草,积着树叶,感觉氛围有点暗幽,内心有点悸动。

这个村子依山面水,古建筑一栋接一栋,成片坐落在缓坡上,村前是一口连一口的水塘,村后是郁郁葱葱的山岭。村前水塘岸旁不仅有许多菜地,还有一丛丛的林木,像是村子的一道天然绿色屏障。

这个村子在当地很有名气,不仅仅因为这里至今仍然保留有众多的古建筑,而且因为这里历史上人才辈出,其中为官者政绩斐然,为将者战功卓著,为文者声名远播。这个村子就是抚州市金溪县琅琚镇的疏口村,一个有一千多年历史的中国传统古村落。

到达疏口村之前,我先经过了疏山寺,它们之间直线距离只有两公里多。

疏山寺在抚河东岸的疏山脚下,周围峰峦环翠,山色如黛。此寺的历史可追溯到唐大中元年(847年),那年一个叫何仙舟的官员弃官后钟爱疏山风光而在此结庐,兴建“仙舟书堂”,故疏山古称“书山”。在唐中和二年(881年),时任抚州刺史危全讽上书在此建寺,唐僖宗御笔亲书“敕建疎山寺”,由此书山更名为“疎山”。后来“疎”字简化为“疏”,疎山寺改为疏山寺。据说疏山寺僧众多时有上千人,且诸多名人为它留下诗文,如王安石、曾巩、陆九渊、汤显祖等。比如汤显祖曾题诗曰:“半臂袈裟水一方,白云秋影送高凉。幽山尽日怜公子,自解朝衣蘸佛香。”此诗句中讲到了疏口村的由来。

传说,疏山寺所在地原来是疏口村吴氏先祖的居住地。后来,白云长老来此结庐修行,他“餐进斗米不饱”,终日在山石上打坐,毫无倦意。吴氏先祖好奇,询问长老有什么要求,长老说:“只求一袈裟之地。”吴氏先祖满口答应,并签字立据。这天,晴空万里,长老将袈裟抛向天空,袈裟化作一朵彩云,将太阳遮住,阴影覆盖方圆十里。吴氏先祖大惊,但有言在先,且支持建寺是善举,只好忍痛施舍。长老也知道吴氏先祖的难处,将手中的拂尘向北一抛,说:“拂尘落处,便是你安居之地。”因拂尘落在溪水之北,又吴氏从疎山而来,遂取村名为疎溪。后来,因村子在疎山北口,又将村名改为疎口。虽然“疏口村”是正式文本中的称呼,但这里的吴姓人家还是更喜欢古称“疎口村”,村口的石牌上就赫然刻着“疎口”,他们的家谱也仍然沿用“疎口吴氏”。在感慨这里人家对历史的留恋之情时,下文中我们还是规范地用“疏口村”。

不管“拂尘落处”的传说,是真是假,但疏口村的形状确实如一把拂尘。这把拂尘的尘柄从村西门到增祠,而后就是一折一拐的尘结和尘穗,此处有众多的古宅,它们扇形展开在缓坡,被誉为“拂帚宝地”。

疏口村的这个传说故事,让古村披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据清乾隆年间的《疎山志略》说:“寺兴吴兴,寺富吴富。”一个古村与一座古寺,如此紧密地联系起来,挺稀奇的。

也正如“寺兴吴兴”所说,吴氏定居此地后,很快兴盛起来。那些当官的和经商的,回到村里择地建宅,慢慢就形成了村子“两横十八纵”的格局。其中,“两横”就是村前主道下边街和贯穿村中的上边街。下边街先是由西往东,然后一个小拐往南。“十八纵”就是十八条石板巷道,宽窄不一,纵向串连起各家各户,有“九岭十八巷,巷巷透山上”之说。不过,现今有些村巷杂草丛生,像是很久没人走过。

我是从村东的一扇小巷门入村的,左拐右转,一路都是闲置的老宅,它们大大小小,砖墙木构,都是赣派风格,有的内部已经坍塌。路过一条较宽的村道,铺有五排石条,道侧还有水沟,石板缝隙长着杂草,这应该是上边街吧。不知道又拐过了几个墙角,来到了村子最前面的下边街,沿街有诸多的古建筑,包括民宅、官宅、祠堂、书院和门楼等。

在浓郁的绿荫下,有一座天官里门楼,它砖木结构,门楣上三个门簪。进入门楼,里面一大片古建筑,其中三进两天井的天官第是明代进士吴仁度的故居。吴仁度和他的父亲吴悌是疏口村的两位标杆性的人物。

吴仁度(1548年~1625年),字继疎,万历十七年(1589年)考中进土,官至工部侍郎。他注重磨练品行,为人正直,文学造诣也颇高,著有《吴继疎集》12卷。

他的父亲吴悌在历史上更有名,被誉为“理学名臣”,明中后期哲学家、教育家、文学家罗汝芳谓其“学继象山”,明代中期名臣徐阶赞他为“真古君子”。

吴悌(1502年~1568年),字思诚,号疎山,被尊称为“疎山先生”。他自幼聪颖,性格持重,倾心于“象山学说”,学问深厚,是嘉靖十一年(1532年)进士。他为官正直,仗义执言,曾任乐安、宣城知县,后被征召为御史。在严嵩独揽大权时,他不屑与其同朝为官,隐居养病近二十年。后来,他官复原职,晋升至南京大理卿,与吴岳、胡松、毛恺并称为“南都四君子”,死后被追赠为礼部尚书,谥号文庄。他著有《疎山遗集》五卷、《易说》十卷等。

吴悌、吴仁度这对父子,是疏口村历史人物中的典型代表。疏口村的历史名人还有很多,如元代理学家吴会,他号书山,隐居不仕,埋头著述,著有《天文图说》《易经纂佩》《杜诗评注》《吴书山诗集》四卷;如吴伟南,清朝岳州参将,年仅30岁战死沙场。

在天官里,有一座祠堂,门簪上还挂着喜庆的红绸绣球,庆祝《疎口吴氏宗谱》谱牒新修。疏口村的历史人物及其故事,都珍藏在这部厚厚的家谱中。

在一个路口,有一座只剩下木架的凉亭。当我正准备从亭下穿过时,遇见一位白胖的高个美女,看上去就不像长住村里的农妇,却拿着一把砍刀。我问她要去干什么?她说砍竹子。她手指西边,热情地告诉我,这边的房子都很乱,那边才有修好的。一丛竹子就长在池塘岸畔的路边,她砍了一根就往家走。我顺着她指的方向,寻路过去。

首先见到两栋新修缮的民宅,其中一栋的门扁上刻字“崇峦孕秀”,门罩三檐。它们西侧墙边有一座卯榫结构的木门楼,梁枋雕花,瓦檐层叠,古朴精巧。门楼前有一口古井,用矮石墙围着,上面竟然搭了木棚,古井还在使用。古井旁有一口小水塘,伸入水面的石驳很干净,显然村民还在此浆衣洗物。

疎溪书院也在一口水塘岸畔,门墙上爬着薜荔藤。它建于清朝,以村子的古称为名。门楼是三叠涩的门罩,门扁上楷体的“疎溪书院”四字圆润浑厚。书院正门高门槛,门匾上刻“深造”二字。《孟子》说:“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这里曾经是疏口村孩童们读诗书、长知识的地方。虽然外表看书院很古旧,斑斑驳驳的,但里面已经仿古修缮一新,有精美的木雕饰。

在疏口村,还有书山垂荫、东壁书房等书院建筑,这是疏口吴氏对诗书传家、养正于蒙的重视。书山垂荫的门楼上,石扁上“书山垂荫”四字龙飞凤舞,它的门罩飘檐,飘檐下是十分精美的木雕。东壁书房寓意书房如同天上的东壁星一样,如知识的宝库汇聚着天下的书籍与智慧,它在恒三公祠左侧,它们共享一个宽敞的院落,院门前有一口挺大的池塘。池塘的水面尽是翠绿的浮萍,几只鸭子在水中一字排开地游弋。我立在岸边注视着,想起诗句“不解藏踪迹,浮萍一道开”。此时此景不正是乡村的诗意吗?

恒三公祠东侧不远是凤川公祠,它的右侧有栋房屋,门扁上石刻有由“青气,万丈,山水土,多年”组合的四字,代表“天长地久”,不禁让人感慨中国汉字的深奥与趣味。它们也在一个院子里,院墙和院门用青砖和麻石垒砌,看上去很古朴,造型也挺有意境。可是,无论是恒三公祠,还是凤川公祠,都无法进去,令人遗憾。但我想,只要它们与其它古建筑能够耸立在那里,就是古村历史与文化的见证与代表。

吴氏增祠、大夫第和一栋“圣旨节孝”民居,也在下边街上。增祠也是修缮一新,门檐下两只大石狮,内部三进两天井,很敞亮、气派。大夫第门匾上有刻字“大夫第”,四周雕刻有花草与人物,屋内仍然有村民居住,从门口看去,月粱、格窗等有精美的雕饰。两只狗见到陌生人,从屋里冲出来狂吠,吓得我赶紧走开。

疏口村此行很寂静,基本都是旁无他人的境况,而这一次的犬吠算是我遇到的唯一“热闹”。

那栋“圣旨节孝”民居,门墙上嵌有一座四柱三间五檐的石牌坊,牌坊上雕刻有花草、仙鹤、蝙蝠、龙纹和文字等,其中竖匾上刻有“圣旨”,横匾上刻有“节孝”,门楣上刻有“旌表太学生吴锦华之妻唐氏建坊”。在疏口村的一条狭窄村巷里,还有一栋类似的民居,圣旨赐建的节孝牌坊同样嵌入门墙中,但它上面的雕饰和文字更多,其中门楣上刻字“旌表儒士吴循爱之妻车氏坊”。

一个村子,两座圣旨赐建的节孝牌坊,这是疏口村呈现给人们的另一面,丰富了人们对这座古村的认知。

在村子里,还有不少官宅与古民居,比如“明经第”“蕙蔚中林”“名乡世家”“岁进士第”“名卿世家”“钟灵毓秀”“启秀”等,它们有的严重坍塌,有的关门闭户不知道有没有人居住,有的虽然可以进去,但杂草杂木满庭,让人望而生畏。比如“启秀”民居,满院的草木,地面上苔藓斑驳。所以我想,若是冬天草枯时再来,疏口村是不是更易亲近?但不管如何,疏口村曾经的辉煌,它曾经千囱炊烟缭绕的盛况,就像那刻骨铭心的记忆,已经深深地镌刻在这片土地上,已经牢牢地记载在厚重的史册中。

在出村的时候,路过一栋老房子,晃了一眼看见那位白胖美女正坐在院内房门口用竹子编织东西。多日后,当我在微信公众号发了疏口村的游记后,突然收到了一条留言,说:我就是那位白胖。我回复并问她那天用竹子编什么?她说编竹篮子,好久没回家,装菜的篮子都没有,并说:“欢迎下次再来疏口村”。

在村子的最西头,还有座门楼“文庄公里”,实际是村子的西门,是明万历年间抚州知府苏宇庶所赠。可惜我匆匆忙忙走了疏口村一趟,这座门楼没有去到。

其实,由于人生地不熟,且独自一人游访,尤其是夏季草木旺盛,村里有些地方没有去到,留下了一些遗憾。我想,疏口村如此,莫不是也邀请我再来访它?

若下次再来疏口,我不仅要去瞧瞧“文庄公里”门楼和疏口古石桥,也要坐在村里的那棵几百年树龄、长得像把伞一样的大樟树下,静静地梳理疏口村栋栋古建后面的故事,也许还能发现更多藏着的历史与趣闻。或者,与村人坐在书山垂荫的门楼下,问问他们还知道哪些已经如烟般的往事,抑或仅聊聊那古井里的水甜不甜?那小池大塘的鱼儿肥不肥?是谁家的鹅鸭在浮萍上戏水?也请他们劝劝那狗儿不要对我狂吠,让我可以在曲径通幽的老街古巷中自由行走,可以在连甍接栋的官宅民房中自在探寻,可以在葱葱茏茏的村前村后看看林木中到底藏有什么秘密。走累了,我就借张桌椅坐在疎山书院,捧一本书,感受一番历史文化深厚的古老村子里蕴含着的诗意人生。

疏口村就是如此让我留恋与想念。

这家伙太懒了,什么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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