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亲情(散文)

楚泽渊 2月前 85

一九七九年三月,对越自卫反击战达到预期目的,我连随部队撤回距边界二十多公里的蒲蒙乡进行休整。

中央慰问团的慰问演出刚结束,部队马上又要抽调骨干去组建边防师。这天上午,我从团部开会回来,指导员老幺冲着我说:“老伍,今天上午咱们芭英村的老房东,派代表来看望连队。”我急忙问:“人呢?”老幺说:“他们看过连队后,急着要回去给乡亲们汇报,我看他们回去还要骑几十里路的单车,就提前开了饭,让他们赶路去了。这些乡亲们哪,他们来到连队,对干部战士都要逐个地看,逐个地问呀,你开会去了,未能见到你。”

听到老房东来了,却又未能见上一面,我感到十分遗憾。因为战前我们在芭英村驻训,时间虽然短暂,但留下的却是一段难忘的记忆。

那是一九七八年底,越南当局不断在中国边境进行武装挑衅,使中越之间“同志加兄弟”的友谊不再。我部奉上级命令调到广西宁明县的亭亮镇待命,并在新年的元旦,住进了这个离火车站很近,而远看总被茅草和绿树掩着的村子里,连部就设在生产队长家。对于部队的到来,乡亲们确实是热情周到,他们把最好最大的房子腾出来给我们住,自己却挤在一些小屋里。在芭英村居住的日子里,我们亲身感受到壮族乡亲那种特有的淳朴与少见的热心肠。

当时正是战前的日子,那段时间的事情很多。部队一踏足广西,连里的侦察排就已经派人员前往前沿进行战前值班,其任务是捕捉和确定打击目标;接着测地排亦要到那山岭连绵的边境线上去加密炮兵控制点。此时的新兵已经补充到连队,他们用极短的时间完成了轻武器射击后,就又马不停蹄地加入了临战的专业训练,部队的活动可以说是密锣紧鼓的。只是当时广西的天气却不尽如人意,气温总是乍暖还寒,阴雨沥沥,迷蒙沾衣的细雨给部队的活动带来了很多问题。比如湿的柴火烧不着,湿了的衣服晒不干,村里的进出道路满是泥泞,走路时若稍不留心会突然一跤摔得你狼狈不堪。而生活饮用水则要费时费力到离村庄几百米外的山塘去挑。这一切,村里的乡亲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们想尽办法为连队排忧解难,甚至他们怕炊事班做不熟饭,还把自家的干柴拿来给我们烧,使我们的临战训练得到了切实的保障。而我们呢,在训练之余则对部队加强群众纪律教育,所到之处必须秋毫无犯,竭尽所能为父老乡亲们做些有益的事情,因而彼此之间的相处亦颇为融洽。临近春节之际,我们还能与村里进行了一次篮球比赛,举办了一次联欢晚会。记得在那次的联欢晚会上,当侦察班长王二力以雄浑的嗓音充满激情地唱出《再见吧妈妈》后,晚会的气氛被推到了高潮。或是抛砖引玉的作用,这个平时安静的村庄,那一晚,村里的姑娘却在她们的“女屋”里互歌至天明。妇女主任莲姐告诉我,壮乡人都爱唱歌,每年的农历三月初三,这里都开歌会,气氛十分热烈,届时也欢迎子弟兵们来参加这每年一次的盛会,以壮我族的声势。我说行,到时找几个嗓门好的战士给他们助兴。话虽这么说,只是正月间春节热烈的节日气氛还未过,部队就接到了作战命令——我们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全连悄悄整装离开了这个小村庄,进入了预定进攻出发阵地。

战斗结束之后,部队因防务的需要,我们驻扎到更靠近前沿的寨安公社蒲蒙乡,再没有回到芭英村去。此时的我,虽然也希望能再见一见曾经朝夕相处过的乡亲们一面,好为那次的“不辞而别”当面向房东们道一次歉意,说一声多谢的。只是这种愿望已经难以达成,因为当时部队还处在一级战备状态,我们团还有一些分队在国境线上值班,我们则要做好随时向前机动的准备。故此,由于诸多事情的纠缠,对于这次老房东的来访,也权当它是一次礼节上的往来罢了。

次日清晨,连队的活动由值星排长去张罗,我与老幺坐在地铺上商量事情,没想到三张熟悉的脸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对啊!他们不就是芭英村的房东们吗?前面的是妇女主任,后面跟着的是队长和会计!他们进了门都不出声,只是满脸笑容地望着我。我急忙站起身,便禁不住喊了起来,但却又语塞得不成话:“你们——昨天——今天怎么又来啦?”妇女主任莲姐上前来紧紧握住我的手,轻声庄重而有点激动地说:“我们今天是专程来看你的,现在终于见到你了。”我说:“亭亮到这里那么远,交通又不方便,况且你们昨天才来过,这个‘专程’我可受不起哇!”他们说:“我们今天想偷懒也不行呀,因为昨天我们回到村里汇报了看望连队的情形,当说到没有见到连长时,乡亲们就嘀咕着猜疑,是不是连长已经光荣了呢?该不是指导员怕我们难过才谎称他去开会吧?于是大家又连夜商量,郑重委托我们再来一趟,一定要完成见到连长的任务方可回来,于是我们天不亮就动身了。”当即我明白了他们趁早赶路来蒲蒙的原因,如果他们这次在连队再见不到我,就算是北山边境的烈士墓他们也一定要去看看的。顿时一股悲壮和感激的心情不禁油然而生,不过,我还是轻松地对他们说:“现在你们可完成任务了吧,知道吗,乡亲们对我这么好,就是马克思也不敢轻易收留我的呀。”

交谈中,我提到连队曾给乡亲们带来过很多麻烦时,他们马上就谴责我这个连长这么快就见外起来,并说连队走了之后他们才不习惯。我从他们的口里知道,自卫反击战的炮声一晌,村里的乡亲就一直为连队的干部战士的安危担心,村里参加支前的民兵也到处打听连队的去向。后来宣布撤军了,也不见我们回来,于是又到支前办去找我们的下落,并每天派人到亭亮去看进站的军列中有没有自己的连队。一天有人回来说,停在站里的列车上有一个兵很像是通讯员小刘,当即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涌向了车站,却发现是认错了人。此时我才真正明白,壮乡人民对子弟兵这种发自内心的关切之情,是很难找到准确的语言来表达的,我们之间几乎可以说是一种萍水相逢般的相遇,但这里的乡亲们却把我们这些战士当成他们自己的亲人,甚至比亲人还要亲。他们之所以要再次来找我、探望我,除了我们在特殊的环境中建立了相互信任的感情外,乡亲们已经将部队作为他们生活安宁的绝对依靠;他们早就把住进自己家中的每一位士兵,都当成了自己的子弟。故此,尽管战争残酷无情,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是自己的队伍中,有任何人受到任何的闪失。而这种发自于心底的情感,若不是亲身经历就很难感受它的深厚,它是一次既货真价实却又不能再版的异乡亲情啊!

当代的人们,常常习惯用慰问这种形式来联络彼此之间的感情,以加深相互之间的了解,用以表达对不幸者的安慰、对功勋者的奖赏的意图。然而,为数众多的慰问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渐渐地淡忘了,唯独这次特殊的探望,这次真实而生动地记下壮乡人民对子弟兵深情热爱的往事的慰问,却刀刻般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之中。

为此,它不时使我想起被喻为诗出肺腑的《游子吟》来。是啊,假若将战士比作游子,把人民比做母亲的话,诗中“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意境也就异曲同工了。不过,诗人孟郊他绝不可能想得到,在久远的后世,他所写那脍炙人口的诗句仍然被人摘了来鉴赏与妙用。而毋庸置疑的是,寸草之心是难报三春之晖的。

文/依岸观涛

2017年元月10日

这家伙太懒了,什么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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