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南的冬天(散文)

白逸遥 2月前 60

北方的冬天特别冷,日头下山也早。为了保持屋里的温度,父亲天不亮就拿着绳子,砍山斧上山弄柴禾。母亲煲好玉米碴子粥,切一盘萝卜咸菜,父亲才扛着小山一样的柴禾捆,进了院子。柴禾噗嗤从父亲肩头落了地,摔了一腚墩儿。我们哏哏迟迟爬出被窝,穿上母亲缝制的棉袄,下地洗洗脸。木门关得很严,冷风照样窜进来,几场雪后,屋檐底挂着长长的冰溜子,阳光射过来,冰溜子啪嗒断裂,坠到地面,散落一地。麻雀都被寒气封住嘴巴了,偶尔叫一声,也是有气无力的。天一冷,镇上放电影的小东来得便少了。小东在什么时候来南河屯?一般是在周六的上午,他提前到南河屯的主要原因,是给队长梁磕巴一点时间,安排他晚上在谁家吃饭。

在南河屯里招待一个客人,很讲究的。一饭一菜万万不可,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对一个屯子而言,尊严是该有的。别看梁磕巴说话结结巴巴,一句话憋得脸通红,眼珠子发蓝,才磕巴出来。他挺义气的,瘦驴拉硬屎也得拉,拉出痔疮,也唱好那一场戏。那会子,南河屯几十户人家过得都穷巴巴的,酸菜黄面饼子,老咸菜疙瘩,吃了上顿吃下顿,有吃的就不错了,吃得我和弟弟拉不出屎,用玉米芯儿抠,没钱买卫生纸,父亲将小木棍,扎成一捆,放旱厕,不知有多少回,屁股被划出血了。

小东是骑一辆海燕自行车,车后座托着放映机,小东的自行车陈旧得很,一走路,哗啦哗啦响个不停,就怕小东打瞌睡。

小东一来,屯子像被投了一颗炸弹,瞬间爆发。火苗借着风势迅速蔓延,烧遍南河屯的犄角旮旯。屯子隐匿在群山之中,没什么娱乐活动。大冬天的除了小东来放几场电影,再就是谁家娶媳妇,打发闺女。操办酒席,请民间的艺术团队来演一场儿,或者扭大秧歌。对我来说,看电影要比围绕着露天台子,看一帮人吹吹唢呐,唱几首通俗歌曲,跳几段迪斯科舞好多了。我怕冷,一到冬季,我手脚就被冻坏,碰到暖气儿,冻坏的地方就红肿,发痒。不敢挠,一挠准破,出血。看样子像烂红薯。小东这个节气放电影是在生产队的房子里,需要一堵白墙,投影机一开,电影就拉开序幕了。总的来说,在屋子里暖和。不管演什么电影,战争片,喜剧片抑或神话片,男女老少看得津津有味,一场电影放映完后,南河屯的人茶余饭后,也能咀嚼很久很久。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身体在电影情节里,心思却在吃上。

父亲和梁磕巴关系不错,母亲偏又烧得一手好菜。同样的食材,母亲会烧出不一样的味道。也许,这就是天赋。你不知道,母亲用屋檐底的冰溜子炖排骨和豆腐,炖好后的排骨色香味俱佳。排骨软烂,入口即化,余音绕梁。

酸菜炖土豆,酸菜无论切成丝儿,条儿,和土豆瓣炖。火不紧不慢,别太炽烈。炖出来的酸菜土豆瓣儿,有一种说不出的香气。

普普通通的雪,捧来煮茶水茶蛋,更有一番风味。梁磕巴隔三差五来我家搓一顿,他每次来自己揣一瓶凤城老窖酒。两个人盘腿坐在大炕上,梁磕巴不想脱鞋,他的大臭脚丫子能熏死人。父亲急忙把他掀到炕头,一杯酒,一窗月光,两个人微醺,梁磕巴对母亲烧得菜,赞不绝口。每回来,盘子都空了。摇摇晃晃出了我家,反正,他一和老婆吵嘴,就跑我家蹭饭。父亲也不计较他,人家揣着好酒,父亲沾光儿,没少喝。

小东放电影,梁磕巴排饭,就安排到我家。常常是黄昏时分,鸡进窝了,狗卧在破缸内打盹儿,街上传来水桶的吱吱呀呀声,牛马车的咣当咣当声,女人呼喊儿女的泼辣声;锅铲子铲锅底的嚓嚓嚓声,空气中弥漫着玉米碴子粥,咸鱼的饭菜味儿。父亲与小东一前一后,进了院子。夕阳拉长了他们的身影,我在灶前帮母亲烧火,在此之前,母亲就已经知道小东今晚在我家吃饭。提前从瓦罐里舀了两碗米,从坛子内摸出八个咸鸭蛋,大泥缸里捞了两棵酸菜;箩筐中捏了几枚土豆,没有下雪,这难不倒母亲,她抱来一筐玉米芯儿烧菜。冬天,母鸡基本不生蛋了,母亲养得鸭子和母鸡,与众不同还生蛋。母鸡咯咯咯一吆喝,我就往鸡窝跑,摸到一枚带着母鸡体温的蛋,贴在脸上,那叫一个舒服。摘几个树杈上晒着的红辣椒,鸡蛋炒成金黄金黄,外焦里嫩,撒一撮切碎的红辣椒,再放一点绿白相兼的葱花,简直是味蕾打开。一根萝卜,母亲刀功了得,切得细如发丝,挖一羹匙白糖,一丢丢山西陈醋,又甜又酸又脆。酒是必不可少的,小东穿着一件咖啡色夹克衫,白色衬衣,很白很白的那种,嘴巴上的胡子刚刮过,留着白灰色痕迹,大眼睛,剑眉星目的。他爱喝一点酒,不多,就二两。属于微醺,家里有客人,父亲母亲不许我们上桌吃。小东说,别啊!都上来吃。孩子们不上桌,我也不好意思动筷子。我和弟弟,就扭扭捏捏上了桌,弟弟倒是实在,埋头猛吃,旋风筷子,铲车嘴。我呢?腼腆,看一眼小东就脸红,小东说,我脸上又不是花儿,吃吧吃吧,一会儿还要看电影。小东在我家吃饭,我会理直气壮的盘腿坐炕上吃一顿饭。其他客人来了不行,姐弟俩都在厨房锅台吃。

和小东走得近,不用像别的孩子搬只板凳去生产队房子里占地方,跟着小东走。就站在他身边看电影,站累了,小东指指脚边装放映器材的木头箱子,让我坐下。屋子里还是有些冷,没生火。大伙的热情不减,一场电影结束了,意欲未尽,还想看。小东拍拍手说,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调侃一下,收拾东西。那晚睡在我家,这是梁磕巴的意思,谁家提供晚饭,就在谁家睡一宿。年底,生产队给钱。

我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乡里换了放映员,小东调回乡俱乐部专门在俱乐部放电影。新来的放映员姓周,是个五十来岁的人。头发有些白了,不爱说话。梁磕巴就随便点人家留饭住宿,那阵子,南河屯的几户人家有了黑白电视机,这玩意好,电视剧一集跟着一集演,过瘾。我们的心思全在看电视剧了,对电影不像以前眼巴巴的盼星星盼月亮了。一直去前院三爷家看电视,三奶一开始还可以,去了也招呼我们,去的次数多了,三奶甩脸子,不搭理人,我回家在父母面前嘟嘟囔囔说,咱家啥时候买一台电视机啊?!穷死得了。这么念叨好多次,腊月末,有一天中午,我俩放学回来吃午饭,见院子里站着好多人,父亲和几个男劳力正小心翼翼往家里搬一个四四方方的大纸盒箱子,才知道父亲从乡上供销社搬回一台长虹牌黑白电视机!我和弟弟兴奋的手舞足蹈,这下我家也有电视机了!再也不用看人脸色,电视机安安稳稳坐在堂屋红柜上,我们伸手摸摸这,摸摸那。看西洋景似的,父亲说,别乱碰。贵着呢!

晚上,我家也热闹起来,东西院邻居,前街的人也过来看稀奇。电视里正上演金庸的《书剑恩仇录》我们追了上集,追下集。作业都不想做了,至于电影,渐渐的变得可有可无。

读中学后,南河屯的人家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家家有了电视机,音响,家庭影院。至于露天电影,来与不来,显得无关紧要。想看什么电影,电视剧,手里一把遥控器,这个频道搜一搜,那个台看一看。变着花样欣赏。以前不知道的天文地理,世界局势。一搜,要什么有什么。生病了,有个头疼脑热,一些频道均有详细的治疗方案和措施。

那个小东如今也住在庄河小城,已经退休了,做公众号发发文章,我和小东也是在文学领域重逢。他的公众号做得比我早几年,我是才做不到一年,在排版,插图,以及公众号收益上,小东没少给我金点子。不禁感慨,人生何处不相逢,只要有缘,终有一天,会见面。

这家伙太懒了,什么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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