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去北京(散文)


都说小孩子从三岁开始记事,但我不知是发育晚,天生愚钝,还是没有遇到让我记住的事情,幼儿时期,我好像只记住了去北京的一件事,而且,一个个具体的情景,如同刻在心里一样,时间越长,打磨得越亮。这年,我五岁。

是大哥带着妈妈和我一起去的。那时,大哥已经是北京一所高校的讲师了。这年暑假,他回家省亲,返京时,要带妈妈和我到北京玩几天。爸爸和二哥,分别骑一辆自行车,把我们三口送到唐山火车站。下了天桥,来到站台。一会儿,“呜”地一声长鸣,一列绿皮火车,哐啷啷地驶进车站,带着一股烟汽,停了下来。大哥先把妈妈扶上车,又一手拎着行李,一手拽着我,上了火车。车厢里旅客并不多。大哥边走边左右寻找着什么,最后在车厢的中间处,停了下来,说:“这是咱们的座,坐下吧!”

这让我好一阵惊奇:整天南北东西长龙般轰隆隆飞驰的火车,竟然还有专属于妈妈、大哥和我的座位,让我们娘三个舒舒服服地坐到北京,大哥怎么这么大能耐?我竟一时觉得自己特别荣耀,特别高大起来。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去北京,已经让我心潮澎湃,兴奋不已了,还给我们留有现成的座位,这就让我我喜出望外了。车辆启动,徐徐开出车站。早晨的阳光从干净的玻璃窗扫进车厢。我觉得我的浑身上下,都沐浴在阳光里。

“这是我事先订的座位。这趟车,是从东北开过来的,三个小时后,咱们就到北京了!”大哥显然看出了我的疑问和盼望,把行李放到行李架后,坐下来,就和妈妈我俩说。大哥戴着白框眼镜,浓密的黑发一边倒,说话声音浑厚。他的个子并不高,但在我的心目中,他始终很伟岸。

第二天,大哥带着妈妈和我从东郊定福庄站点上车,直奔天安门广场。这是天安门开往通县(现为通州)的公交车。道路不太宽,两边有村庄,有学校,最多的是成片的庄稼。大哥所在的高校在东郊,他和大嫂的住房,就是学校东侧的平房,两间。

天安门广场真大。长安街道路真宽。远远超乎我的听说和想像。汔车、马车、自行车,还有老头乐、三轮车,往来不断,安静而有序。我想起了村里的土路,想起了土路上的马车、牛车。这样宽的广场,并排可以行走多少辆马车、牛车啊。首都了不起,北京真伟大。我这次,就是踏着家乡的土路,坐上火车,来到天安门广场,来到长安街上的。我们家乡的路,能通这里,这里和我们家乡的路是相连的。五岁的我,眼睛不够用了。红色的天安门,在夏日阳光的照耀下,更加雄伟亮丽。她的正南,一柄旗杆直插云霄,五星红旗在空中迎风飘扬。人民英雄纪念碑,在蓝天下,巍峨矗立,象一个忠实的卫兵,保卫着天安门,保卫着五星红旗。平时,不管是大哥来信,还是北京有亲属的乡亲去北京回来说起天安门的庄严神圣,都不如我这次感受最深、最直接。大哥带着妈妈和我,就在广场上慢慢走着,人民大会堂又进入眼帘。大哥不断地给我们讲着。我觉得一切都是新奇伟大的,距离我很远,又好像都和我息息相关,有我的一份。以致后来,在村里和别人讲起北京来,我觉得我比别人知道得都多。我们村,距北京,不过一百五十公里,村里有近两千人口,有几个来过北京,又有几个这么近距离地观看天安门?我很自豪。

《让我们荡起双桨》这首歌,我百听不厌,时常哼唱。每次听、唱,都油然而生一种幸福、快乐的情感。我想,这取决于这首歌优美抒情的旋律、亲切自然的歌词、演唱者纯洁稚嫩的童音,但我能够在五岁时亲游北海公园,一览公园的美景,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当我还沉浸在天安门前的兴奋之中时,第二天,大哥又带妈妈和我来到了中南海北侧的北海公园。在碧波荡漾的水面,大哥划着小木船,给我们讲故宫的来由,讲什刹海的演变。我在小船上,听哗哗水声,享受夏日的清凉。安静的永安寺,掩映在一片绿色当中,美丽的白塔倒映在清澈的水里,绿树水边合,红墙围四方,知了在树上鸣叫,白云在天上萦绕,我如同进入了一个童话世界。家乡,玉米地里的蝈蝈,高粱地的蚂蚱,夜间,屋外流星一般的萤火虫,都一股脑跳入我的脑海,与这里的风景连在一起,与这里的声音融在一起。我的认知,多了伟大和辽阔,增了多姿和多彩。

后来知道,电影《祖国的花朵》已于我出生的前五年就排好放映了,插曲《让我们荡起双桨》也同时传唱在祖国大地。我因小,尚没有看到这电影,也没有听到这歌声。但当我上了小学,第一次听到老师教唱我们这首《让我们荡起双桨》的时候,我的心,马上又回到了北海公园,大有身临其境之感。四十岁以后,又去过两次北海公园,每次,公园四周都漂荡着《让我们荡起双桨》那快乐的的旋律,每次,都让我想起五岁第一次去北海公园的情景。

大哥的学校,就在东郊。大哥上班很近。我到北京的第五天,大哥领我到他们学校校园里走了一圈。校园房屋规整,绿树成荫,甬路阡陌纵横,四通八达。特别是南北中心道路上,有十几棵三十多米高的栢树,枝繁叶茂,青翠欲滴。如同几经沧桑的老人,见证着这所高校的历史。后来听大哥说,天安门广场建设毛主席纪念堂时,从这里移去几棵,全部成活。这次,是我第一次进入高校的校门,一切让我肃然起敬。

大嫂上班就远了。她在天安门西侧的景山东街一个医疗器械厂上班,每天骑自行车往返三十公里。不知是我的要求,还是大哥抑或大嫂的意见,这天,大哥带我到大嫂的工厂玩了半天。一个尖顶的大车间,里边分南北两排,摆放有二十多台车床。房顶上,每台车床上边,都安装一个大灯泡,亮着。南北窗户,都是玻璃的,擦得和镜子一样亮。大嫂身穿工作服,带我看这看那,用她的河南话,还总和我讲着什么,我听不太明白。但有两件事,我记得深刻,一是车间里漂荡着一种油漆的味道,很浓,我闻着特别香,一进车间,我就使劲呼吸,想把这个气味都吸进我的肚里。在家里,上边有领导下乡来村,乘坐北京吉普,后边放出一种尾汽,我也时常跑在车后,追边闻。大嫂车间里的味道和汽车的有所不同,但也香,我也爱闻。二是,有的车床下边,有一条条带着卷的小铁屑,很像盛开的铁花。我捡了一大把,问大嫂可以带走不,大嫂说,那是铁屑,可以带走,如果喜欢,她可以给我攒很多。这也是我第一次进工厂,工人是在房间里干活。风吹不到,雨淋不到。这是北京的工厂,别处的工厂,是不是也这样呢?这是当时我想的。

最让我流连忘返的,还是北京动物园。这里的所有动物,我都是头次看到。印象最深的是锁在笼子里的考虑,放在假山涧里的猴子,关在玻璃窗里的眼镜蛇,还有高大笼子里的孔雀。老虎,身着浅黄色的皮毛衣裳,有黑色横纹覆盖全身,额上有个醒目的王字,胡子很长,不断向我们呲牙,很是吓人。猴子在一个十几米深的人造山涧里,里边有石头假山,有真的槐树。几十只大小猴子挤眉弄眼,向参观的游人做着滑稽的动作。有小孩子往里扔水果,扔面包。抢到吃食的猴子便立正作揖,一本正经地表示感谢。眼镜蛇很是瘆人,在玻璃窗内盘来卷去,好像在寻找可侵犯的对象。大哥属虎,我属猴,在这里都找到了。这天,来动物园的小朋友很多。孔雀笼子的周围,挤满了小朋友。大家往里扔水果、递蔬菜,盼望它们开屏,以饱眼福。但它们在笼子里好像公主一样,大摇大摆地走路,不时向外望一眼,就是夹紧尾巴,不想开屏。我和妈妈失去了耐心,拽着大哥要走。

正当这时,有小朋友喊了起来:“快看,开屏啦,真漂亮!”

我赶紧回头。呵,孔雀真的开屏了,灰色的羽毛,徐徐展开,不断亮出一颗颗核桃大小的黑点,整个形状上宽下窄,如花,如伞,如扇,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袖珍的百花园。

这个百花园,开在了我心里,花儿经久不败。(2025.3.31)

这家伙太懒了,什么也没留下。

最新回复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