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昌乐之方山散记(散文)

公孙璃殇 7天前 21

 在中国北方辽阔的版图上,昌乐县五图街道的地层深处埋藏着远古密码。蓝宝石的幽蓝、膨润土的雪白、煤炭的玄黑、石灰岩的月白、玄武岩的黛青,五色矿脉不仅是自然的馈赠,更是地球演化的活态博物馆。这片因矿而得名的土地,用斑斓的矿脉作经,以六百年的建制沿革为纬,织就了一幅独特的文明锦缎。

明永乐年间"辛王厂"的冶铁工坊,在清朝商帮驼铃声中演变为矿区聚落。1930年第四区的铜质公章,1948年五图区的木制界碑,1958年人民公社的夯土墙,2007年撤镇设街的金属牌匾,每个时代都在土地上留下独特的行政编码。特别是2013年与城南街道的合并,让古矿区的记忆与新城区的活力实现了时空叠合。

 当重型机械的轰鸣声唤醒沉睡的矿脉,现代科技赋予古老资源新的生命。蓝宝石在精密仪器下切割出57个折射面,膨润土经纳米技术改性后成为环保新材料,石灰岩转化为高标号水泥构筑城市天际线。五图人用智慧在传统矿冶基因里植入创新密码,让大地调色盘在新时代焕发异彩。那些深埋地底亿万年的矿石,正通过现代产业链的转化,讲述着古老土地的新故事。

晨光初露,远山含黛,云絮垂落方山肩头。这座新生代造山运动托举起的孤峰,以338米的海拔俯视着鲁中平原,八平方公里的山体宛如天公遗落的玉玺,四棱见方的轮廓里封印着千万年光阴。像一块被岁月打磨的砚台,稳稳镇在昌乐大地的纸页上。循着《水经注》“山水相繆,灵秀所钟”的旧语,我踏上了这片山水交融的土地,仿佛展开了一幅徐徐铺陈的五彩长卷。方山庙、龙泉寺、九龙湖、归源山庄、庵上湖、桂水湾、方山书院……每一处景致都似画中落笔,或浓墨重彩,或淡雅留白,将自然与人文的呼吸悄然缝合。 

春深三月的方山正被新绿浸染,循着桂河源头攀至山巅,方山形如墨砚,山腰云雾缭绕处,便是千年雪柳栖身之地。老树虬枝斜逸,春日飞絮似雪,秋日金叶如鳞,乡人谓之“山神白发”。行至半山回望,但见白浪丹水绕山而走,汶河如带横陈南天,孤山在北自成屏障,这座横亘昌乐中北的孤峰竟生出凌驾平原的巍然。

行至西麓,古庙飞檐挑破云翳。转过半山腰,方山庙隐于古柏丛中,枕着元代的松风醒来。元大德十一年的重修碑记犹在诉说屡毁屡建的沧桑。方山庙古称龙神祠,龙泉观、因龙神尊号西门大夫,也称西门大夫祠,现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明代后方山庙内供奉的是方山爷,相传是为守护昌乐百姓平安而坐化的时任县令于子仁。山门前"方山高德清风骨"的牌匾赫然入目,朱漆匾额上的金字在晨雾中泛着温润光泽,恍若那位明代知县未曾褪色的气节。

沿着青石台阶蜿蜒而上,阶缝间苔痕斑驳,似岁月刻下的密语。门扉半掩,檐角铜铃随风轻吟,惊起几只灰雀。庙前两株千年古松,虬枝盘结,树冠如伞,投下一片清凉。门楣上“方山古庙”四字已褪色,却依稀可见当年匠人的遒劲笔力。黑色木门上是青色小瓦,两面出檐,门上张贴一副对联:“一座方峰千古秀,半潭龙池万年清”,横批是:风调雨顺。古庙两侧古木参天,多为古柏老槐。右侧竖立着2002年孟秋镌刻的《方山碑记》。左侧竖立三通石碑,均为《重修方山庙碑记》。

跨过门槛的刹那,恍若穿越时空隧道。山泉自石隙渗出,正殿前那泓"方水池"碧波微漾,倒映着斗拱飞檐,一泓清泉历经数百年仍不增不减,映着七百年前僧侣种下的黄杨。池上步云桥如月牙坠入清波,石栏雕纹里栖着明朝的苔痕。池边《护山碑记》上"纵牛羊者罚钱十千"的铭文,让今人惊叹古人环保意识之超前。昌乐八景之首的"方水朝烟"便在这方寸之间氤氲流转。

步入殿内,香火氤氲,一尊斑驳的城隍像端坐正中,目光如炬,仿佛仍在守望这片山林的安宁。虽经岁月侵蚀,神像眉眼间仍透出慈悯之气。轻抚殿柱上"地献其灵,一道清泉千里润"的楹联,耳边仿佛响起清嘉庆县志编纂者考证"西门大夫"时的困惑低语。庙后有一方残碑,字迹漫漶,唯有“明万历重修”几字尚可辨认。轻抚碑面,指尖微凉,似触到了时光的褶皱。 

山风掠过松柏林涛,携着远古的回响。早在商周青铜器泛着幽光的年代,爽鸠氏部落便在此生息,他们的骨笛声与山泉和鸣,将华夏文明的火种播撒在这片沃土。而今松针筛落的阳光里,依然能窥见时光的密码——元人植下的千五百株松柏,历经七百年风霜,竟暗合"寿"字布局。树冠层叠如篆,枝干虬曲似籀,早春新绿与苍翠杂糅,恍若天地间悬着一幅活字碑帖。另外,方山上还有五棵树龄在130岁至400岁间的柏树,构成了繁体“寿”字中“寸”的一点,当地人称这五棵柏树为“五棵松”,成为这片土地上独特的文化景观。守庙老人指点我辨认古柏阵列的"寿"字时,山风忽起,千株松针簌簌摇动,仿佛三百年前那位执鞭县令的袍袖仍在翻卷。让我想起《柏树碑记》里记载的旧事:每逢六月廿七,方圆百里的百姓仍要踏着丹水支流来赶庙会。供果香烛间,那位坐化镇鬼的于县令,早化作山民口中代代相传的"方山爷"。他的金身塑像在正殿里沐着晨昏,脚下却蜿蜒着现代矿井的轨道,倒像某种跨越时空的对话。

拾级至山顶宝石矿坑,日光穿透云层,岩缝间偶见幽蓝微芒。四十年前牧羊人雨中拾宝惊现蓝宝矿脉,而今坑壁犹见晶簇痕迹。蹲身掬一捧赭色砂土,指缝间细碎云母闪烁,恍若握住满把星屑。远处桂河、于河、丹水三脉分流,恍见三千年前爽鸠氏汲水制陶,文明的火种在此落地生根。

为更好展现于子仁流芳六百余载的清廉政德,现如今建于方山庙前殿的方山高德清风骨展馆也正式开馆。

展馆依山而建,整体建筑风格古朴典雅,外墙以青砖灰瓦为主,屋檐翘角,雕梁画栋,展现出浓厚的传统建筑韵味。展馆外墙上雕刻有于子仁创作的《昌乐八景诗》,展现了他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爱民情怀。展馆内部通过四部分内容介绍于子仁的生平。跨过门槛的刹那,木质窗棂筛下的光斑中似见青衫浮动——永乐年间那位少年进士,正捧着《昌乐县志》自历史深处走来。玻璃展柜里的线装书页脆黄如秋叶,却清晰拓印着他主政九载的岁月:开凿的十六里引水渠至今蜿蜒在桂河畔,亲手栽植的千棵官柳仍垂荫百姓门庭。

最令人驻足的,是西廊那幅斑驳的《伏虎图》。褪色丹青里藏着一则传奇:新官上任的于子仁闻西山有虎患,竟单骑入林三日,归来时马蹄沾着虎血,百姓方知所谓"恶虎"原是鱼肉乡里的豪绅。展墙暗格里陈列的明代刑具泛着冷光,却映照出他"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的朱批判词。讲解员轻声念着地方志记载:"自于公伏虎,昌乐夜不闭户者二十载。"

转过回廊,忽见天井里一池碧水映着方山倒影。这便是《方水朝烟》的源头了。池畔青石上镌刻的诗句被晨露浸润得愈发清晰:"何人吸取池中水,噀与苍生洗旱愁。"恍惚间,那位布衣县令仿佛仍立在池边,指挥民夫开闸放水,将方山清泉引入龟裂的田垄。而今池畔古柏已亭亭如盖,树根深扎处,或许还埋着他当年治水时的半截断镐。

登至后庭观景台,但见层叠屋宇沿着山势错落,新栽的百亩廉政林正在吐翠。几位佩戴党徽的参观者凭栏远眺,他们手中的笔记本记满了于公劝农兴学的旧事。山风掠过展馆檐角的铁马,叮当声里似有古训回响——正厅那方"清慎勤"的戒石铭,在新时代阳光里愈发澄明如镜。

离山时暮色初合,回望方山轮廓已隐入苍茫。忽然懂得这横亘的山体何以六百年巍然:当青史化作清风,廉骨便成了山脉。归途上,忽忆起欧阳修“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的慨叹,莞尔一笑——此间山水,何尝不是一卷无字的诗?

这家伙太懒了,什么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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