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到底是哪一年拿到指标,买的手扶拖拉机,我也记不清了,但买拖拉机时那高兴劲儿,至今历历在目,真是难以忘怀。
当时按照上面的编制,分为公社、大队、生产队。
那是一个难忘的日子,我正上中学。记得那天晚上,父亲对母亲说:“乡上给咱队分了一台手扶拖拉机,听说那个东西能拉货,跑得快,两个手把跟架子车辕相似。明天听说拉来,在咱队饲养室门口放着,咱俩去看看。”
我听母亲又说:“怪不得这一阵子没见狗娃他爸,昨天我才听说他在县上培什么训呢?就是教开拖拉机呢?”
我一听兴奋极了,好奇心促使我无论如何也要看一下这新玩意儿。
第二天放学后,我就没顾得上回家,直接跑到饲养室门口。只见一辆大汽车上装了三四个拖拉机,队长忙找来几页厚板,一页搭在汽车上,一页放在地上,并找来几条绳子,拴在拖拉机上,向下慢慢溜着。我听旁边一个指挥的人,把这个东西叫“手扶拖拉机”。
从此,“手扶拖拉机”这个名词在我心里深深地扎下了根。
还没等我静下心来观察,一阵鞭炮声打乱了我的思绪。我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冒着炮后的浓烟,在地上拾没有点着的炮。我们几个娃你挤我,我挤你地抢着。我好不容易拾了四个炮,我的伙伴中,有几个还没拾上。我手里拿着炮,挤进人群,看这个人们叫作手扶拖拉机的东西。它只有一个车头,那头正像父亲说的,很像架子车辕。
那个好像是技术员的人,把狗娃他爸叫来,拿出一个直角又粗壮的铁把,技术员把这叫摇把,专门用来发车。狗娃他爸和那个技术员,在众目睽睽之下,用那摇把,只摇了没几圈,车就着了,一阵阵黑乎乎的烟,从烟囱冒了出来。这么大的声音,周围的许多人向前挤着,都想看看这新玩意儿。这只有车头,没有车厢,怎么拉东西呢?
这手扶拖拉机还在咚咚地响着,这响声传向了饲养室周围的天空。槽上那些骡、马、牛都竖起了耳朵,静静地听着。有一匹马,打着喷嚏,也狂叫了几声,好像在欢迎似的。那一头头健壮的牛,也仰起头,口里嚼着草,呆呆地望着大门外来来往往的人流。炮声惊走了房顶上的一对对鸟儿,就连村口卧着的两只小狗,也被这炮声吓得夹着尾巴跑得无影无踪。
炮声刚刚停止,一辆大型汽车拉来了手扶拖拉机车厢,那车厢和车头是配套的。众人没费吹灰之力,就将车头和车厢连在一起,用一个粗壮的销子固定住。那连在一起的手扶拖拉机是多么美观,多么好看。有几个人原准备回家,一看车厢来了,又马上返回来了。
以后,这手扶拖拉机就是生产队运输东西的重要工具,指挥权当然在队长手中。队长不发话,这车哪儿也不能去。队上还派专人在饲养室旁边盖了个车库,晚上还让饲养员操心,怕谁偷走。
我听说手扶拖拉机买下后,队长也牛气多了。就是大队拉个什么东西、用一回车,都得给队长说。何况全大队八个生产队,这次只分了三台。我有时从学校回家,专门去饲养室看拖拉机。有时门锁了,我就从门缝里看看。饲养员我三爷,还常骂我:“你狗看星星呢?能看个稀稠,还不好好念书,看什么看,你能开吗?”
第二年,社会风气不好,小偷多。队长多长了个心眼,不知从哪儿买了条狼狗,又买了根铁绳,把狼狗拴在手扶拖拉机库门旁边,他就怕谁把拖拉机偷走。当然,这狗的一切都由饲养员三爷负责,我自小就怕狗,从此再也不敢去饲养室那里看拖拉机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手扶拖拉机给村人拉运的货物没法计算。我也从中学毕业,回农业社参加劳动了,见机子的次数也多了,偶尔还坐坐,给车上装个货。有时生产队拉粪土,我都积极报名参加。
有一次,我听说队上要派车去一个较远的地方拉东西,我忙去给队长说,可队长就是不同意。没办法,我花了一毛九分钱,给队长买了一盒“宝成”烟,当晚给队长拿去。他把我狠狠骂了一顿,烟也没要。第二天,他让驾驶员叫上我去了。不知怎么,我就爱上这拖拉机了。
记得那年我要结婚了,时间是农历腊月二十六。丈母娘家离我家不远,本来拉辆架子车去娶亲就行,但我不准。我给父母说,又专程去队长家几次,最后队长终于同意了。结婚前一天,我亲自打水,把手扶拖拉机洗了个干干净净。不但洗了车厢里外,就连车轱辘我也洗了,司机师傅说我真细法(干净)。那个年代,用手扶拖拉机娶媳妇的没有几家,这很不容易。那时手扶拖拉机的稀罕程度,不亚于现在的宝马。
手扶拖拉机是生产队的命根子,队长把它看得比什么都重要,驾驶员无形中也成了队长的心腹。用农村话说,有时队长吃个虱子,都要给司机留条腿。当然,队长有个什么事,驾驶员跑得比谁都快。
我结婚第二年,队长派我和司机去街上拉个东西。回来的路上,司机为了躲避其他车辆,把拖拉机从一个塄上开了下去,把我从车上摔到两米以外的塄下。司机见势不好跳车了,拖拉机翻了个滚,那阵势真是吓破了胆。结果是我胳膊擦破了皮,软组织肌肉损伤,所幸司机一切都好,车厢摔扁了,机器还完好着。
队长知道后大吃一惊,带领社员把车扶正。因为再没有驾驶员,队长就让这个驾驶员把车开到车库,没收了钥匙。那次队长彻底生气了,好在没出什么大事。用队长的话说:“车哪怕报废不要了,也不能让人出一点事。”队长说他几天几夜都没睡着。
这车在库里一直放了三个多月,司机跟其他社员一起劳动。后来社员都给队长说,大队领导也出面调解,队长气也慢慢消了。他让人打开门,把车开到街上大修了一次。
我很庆幸,回家后媳妇让我以后再不要坐这车了。
风风雨雨,坎坎坷坷几十年过去了。用农村的土话说:“当年一个帅小伙,现在也黄土埋到头发梢上了。”当年的手扶拖拉机,依然记忆犹新,时不时在我脑海里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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