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小鞭(散文)

沈沐阳 2月前 87

那会子小,七八岁。讨人嫌的时候,也顽劣。父亲的五指山搧完之后,磕了伤疤忘了痛。改了犯,犯了再该。腊月末,往死里出力,帮父亲拉山(就是用双轮车,或者马车拉柴禾),搓玉米、推磨、推着架子车赶大集卖梨、挑着谷子,稻子到邻屯的粉碎机加工粮食。为什么卖力?父亲一高兴,赏一元钱,抑或五毛钱。蹦蹦哒哒来商店,买一挂小鞭,二踢脚放烟花。

二踢脚我不敢放,那家伙响声震耳欲聋,我放小鞭。弟弟急性子,一挂小鞭用一根木棍挑着,点一枝香,燃着小鞭,噼里啪啦一顿把火,一股蓝烟,没了。当时,八十年代初,一挂小鞭一块钱,一个二踢脚一角钱,弟放完一挂小鞭,不过瘾。死皮赖脸冲我要,我将一挂小鞭拆开,分成若干份。把拆散的小鞭揣在兜里,左手一炷香,右手捏一个小鞭,边走边放。分一些给弟弟,放小鞭,弟不按套路出牌,他把小鞭绑在狗尾巴上,点燃,狗受到惊吓,撒开蹄子呜哇乱嚎,一路狂奔。

邻居王叔平时没少刁难我们,他家门口有棵杏树,每年七月杏子熟透了,落在地上也不给大伙吃。弟有一天午后,攀到树上摇一地黄灿灿的杏子,不想惊醒了在屋门口一只苇席上睡觉的王叔,他光着大脚丫子,扑了出来,小驴草的,谁叫你偷我家杏子!弯下腰抄起地上的一根木棍,追了上来。情急之下,弟从树上跳到地面,摔了狗啃泥不说,膝盖也磕破了,鲜血直流。我俩顾不得受伤的腿,我拽着一瘸一拐的弟弟,仓皇逃离王叔家门口。

事后,王叔虽然没来我家告状,弟弟左腿膝盖至今还留着一道伤痕。

小孩子嘛,有报复心。恰巧手里有小鞭,拿小鞭当武器,王叔家大黑狗不厉害,看到我们摇头摆尾的,我不同意弟这么做,毕竟,狗狗是无辜的,崩坏狗狗怎么办?弟安慰我说,小鞭的杀伤力不大,没事的。黑狗上蹿下跳,钻进王叔家院子,姐弟俩躲在墙外偷看,说来也是无巧不成书。王叔嘴里叼着一支香烟,推开门往外走,门开着,黑狗从他裤裆底钻了过去,小鞭啪啪啪响,没炸到王叔裤裆里的二弟,一条锃新的涤卡裤子,烧了一个大窟窿。

快过年了,王叔被惹毛了,气急败坏上我家找大人算账,害得我也受牵连,挨了父亲的大巴掌,还罚了晚饭不许吃。

把小鞭扔进羊群,羊们四散奔逃,惊弓之鸟似的。鸡鸭鹅猫猪,统统恐惧小鞭带来的杀伤力。我家养的大狸猫,一听到鞭炮声,几天几天躲进深山老林,不回家。这些家畜,最稳重的要数猪了,炮仗落在圈内炸裂,猪只是哼哼几声,抬一抬脑壳和身子,继续呼噜呼噜大睡。该吃吃该喝喝,遇事不往心里搁。

七八十年代的孩哪里有娱乐设施,捡小鞭,捡烟花爆竹是极大的乐趣。春节那天,黄昏将至,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父亲拿上纸、香、供品,一挂鞭,几个小烟花。领着我和弟弟,去张家祖坟请老祖宗回家过年。

三叩九拜之后,父亲给祖宗们烧纸钱,一边用木棍扒拉纸灰,一边念念有词,列祖列宗啊,请你们回家过年,把钱收好,别让外人抢走了。保佑我们一年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发大财,行大运……我忍着没笑出声,弟弟管不住自己,噗嗤笑了,父亲厉声呵斥,不许笑,严肃点。

点鞭,一阵烟花缭绕,鞭炮齐鸣。肯定有漏网之鱼,先下手为强,我俩赶紧往任姓家族的坟地奔去。任家在南河屯是大家族,族里出了不少生意人,大学生。每年春节,元宵节,在祖坟燃放大量的烟花爆竹。放完,人刚撤走,一群孩子就跑过来捡鞭。捡废纸壳卖。下手晚了,废纸壳被人用架子车推回家,我和弟弟捡过鞭,没捡过废纸壳,任家的人早有准备,轮不到外姓人捡。

捡到鞭是莫大的幸福,比自己买鞭炮要兴奋几百倍。为什么?很简单。这就是一个价值的体现,把捡到的烟花爆竹,揣回家,往父亲面前一掏,喏!老爸,放吧。父亲的眼睛会发光,惊喜地说,捡这么多呢!父亲开心,母亲就开心,母亲开心,全家人都开开心心。

那些年,我尾随在一帮野小子后面,从一爿坟地到另一爿坟地,捡鞭,再就是看着谁家放完发紫鞭炮,就去那家捡,常常是满载而归,关上门,数着捡来的鞭炮,乐不可支。

现在,住进鸟笼里,位于市中心,不让燃放烟花爆竹了,偏离闹市区的地方,在统一的地段,放一放烟花爆竹,却怎么也咀嚼不出儿时的年味了。

也许,捡鞭炮的那一代人都老了,脑子里唯有满满的年少的记忆,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

除夕那晚,包了韭菜大虾饺子,儿子漫不经心地刷着手机,春晚已经勾不起我们任何兴趣,不如,看短剧,看得爽快,不花钱的那种。追了一集又一集,儿子说,春晚没了赵本山师徒,也就没了灵魂。可见,小品,赵本山师徒影响的不但是七八十年代的人,儿子这九六后也深有感触。

九点钟,儿子说,出去发紫吧。今年没买烟花,只买了三挂大鞭,春节一挂,初三一挂,十五一挂,烟花易冷,瞬间爆发,几十几百几千几万,弹指一挥间,不值当。儿子无所谓,他说了,放鞭也行,不放也少不了什么。

小区楼下,有几家放完了,地上的鞭炮纸屑尚在燃烧,烟气缠绕。

我将长款羽绒服的帽子戴严实,冷风一下一下钻入脖子,我不由打了一个寒颤。谁家小破孩,十来岁,突然从小区门口窜出放了一个烟花,还带响。我以为仅仅是烟花,结果令我差点吓尿裤子,这是钻天猴,你说,钻天猴不往天上钻,偏偏钻我脚底,我妈呀一声,七魂丢了六魂,不知所措,幸亏儿子拉了我一把,钻天猴憋了一口气,又蹦到半空,炸响。小孩子早跑得无影无踪,我上哪说理去?自认倒霉呗。回到家,发现米色的羽绒服衣襟烧了一个指甲大的洞!儿子宽慰我,过了节,初六之后,他找他单位同事的爱人,给修补一下。他家开了一家服装店,他爱人会做衣服。

灯火阑珊,年味太淡。人在城市,灵魂则在那个叫南河的屯子。兴味索然,更别说捡小鞭了。

这家伙太懒了,什么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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