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没有了声音,成了一个懂事的孩子,伏在脚下,倾听冬天的风声。风,抚过晶莹剔透的冰面,就像抚那光滑的岁月,去倾听一个孩子的内心,而这个孩子,好似累得已经睡着了。
水,已不再是我们脚下的调皮鬼,它的灵魂被一层亮晶晶的硬壳包裹着,任凭人们去踩踏。小的时候,我倾尽全力,把这个壳子作为表演的舞台,奔跑,滑动,反转,跌倒,每一个动作给我带来快乐的同时,也会让它感受到热闹欢快的氛围。
然而,如今河流变得矜持,不苟言笑,即使轻盈的叶片和树枝划过表面,也不会带激起多少欢愉。因为水的灵魂被封闭在宁静的世界里,留下的是思考,童真的怀念,以及融入天地时无穷无尽的感悟。
脚下这条河流不算宽阔,因为水的激荡或是平缓给人带来无限遐想。它是幸运的,因为水源,带来了夏日的激潮和冬日的高洁。我渴望一场雪的降临,如果能有那一片片飞花的眷顾,独钓寒江雪的意境有可能展现出来。不管是柳宗元还是苏东坡,不管他们来自唐朝还是宋朝,那奇绝的书画意境又何止千百重呢?每一次,都会让经历之人灵魂得到巨大升华。
可惜,今年的雪景还停留在幻想中,尽管急切盼望下雪的不止我一个,可大自然的规划仿佛还没有提上日程。
想起了家乡的河流,它比这条河宽,比这条河还长,就是缺少自己的灵魂——水。那里的芦苇纷纷扰扰,那里的羊群悠然潇洒,整个河床被灌木覆盖,一眼望去,如果不是从记忆里提炼出熟悉的画面,还真的以为河流就应该是那个样子。河边上的人,踏着拉拉秧走下河底,白色的河沙显现出来的印痕会给你一个灵魂的拷问,是谁,抽走了它的灵魂?羊群啃咬着它的肌肤,人们割着车床上的灌木,白云掠过时不肯留下自己的影子,当人们想挽留它时,她会告诉你,只有水,才会让它的姿态更轻盈灵动。眼巴巴地看着白云伤心别去,即使一句挽留的诗行朗读起来都是那样苦涩。有人沿着凹陷的河床追了几十上百米后颓然摔倒,压倒了一大片蒿草,这是河流留给季节的写意。
脚下的河流离故乡太过遥远,即使飞过的鹊鸦鸣唤时也沾染着津门异样的口味,可是,我觉得它是无比亲切的,因为我觉得就来自我童年时的冰河。
这条河边同样有榆树,洋槐和垂柳,尤其是榆树那曲折杂沓的树枝,就是我们伸向天空尽情挥舞的小手。那时,只要来到河边,道路两旁就会出现它们的身影任凭我们攀爬,玩耍,他们承接了天地情怀,像一个慈父一般护佑着生命。当小巧的身体爬到树梢的时候,总会看到冰上的伙伴穿着露着大脚趾头的棉鞋炫耀他们在冰上的绝技。我们是树上的灵雀,他们是冰上的猴子。一上一下,一天一地,构成心目中最快乐的童年,也是那条河永远的童话。
如今,家乡那条河改道出了村外,树木也随之香消玉殒。没想到自己身居异乡的水边,又神奇地出现了它们的身影,这何尝不是一种缘分呢?时过境迁,我们也不可能再次攀援到它的身上体验童年之乐,可他们却在水边用与我童年一样的眼光注视我。
就当是一场邂逅,一场奇异良缘,舍弃了柳毅传书,忽略了古人雁未到,书成谁与的感叹,就当两种时光神奇地重叠在一起吧。真希望裸露出小肚皮的自己一窜就到树顶,威风凛凛地向着冰下的河水炫耀一番。可是现在,看着自己的臃肿的身体不觉大笑,无拘无束的童年时光一去不复返了。“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那已是旧时风景,发生在家乡河边,我伫立在小桥上,看着落叶在眼前飞落,看着匆匆忙忙的人们从这几句沉重的诗行中走过。
离开家乡几百里河边的小楼上,住着另外一个让我牵挂的孩子。对于家乡的河流,不知道他怀念几何?因为从他们出生的时候,河里的水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更别说绵延到冰的世界,传奇一般,体验我和伙伴们经历的往事。长大成人的他飞赴到了这个城市,穿梭于工作地点和出租屋之间,忙忙碌碌的人生,无暇顾及另外的情怀。沉浸于某种老旧情怀,是否是我们这一代人无法治愈的通病呢?
打开窗子,强烈的西北风呼啸而至,此时的我才更真切感受到了冬的威严。楼下,一条不长的水管向河中排着废水,不知道哪一段水管坏了,总之我们这里没水。两个穿着工作服的人进进出出,寻找问题,在他们仰头向上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他们脸上的清鼻涕和挂在胡茬上的小冰晶,我忽然想起电影中在冰天雪地中战天斗地的铁人王进喜。那些被历史和时代讴歌的英雄们以及在河边平凡岗位上劳动的人们,不都是为时代奉献着自己壮丽的人生年华吗?楼的影子把他们的身形笼罩,可他们却在这种阴冷环境中认真工作着,就像河边的树木,不管白天黑夜,也不管疏云淡月,还是乌云笼罩,都会毫无怨言守候着河边的诗话。
河对面是某某大学,那些朝气蓬勃的青年,在知识的海洋中遨游,学有所成之后将扛下社会发展的大任,引领时代的潮流。看着他们意气风发的神采,就像掠过时代和时间长流的彩凤。他们面向河流深情告白,面向辉煌的城市和金光闪闪的未来大声放声高歌,我似乎看到精神焕发的王荆公,苏东坡向我们走来,又转身离去,他们身前身后的这条河,正以史学家的从容给予最深沉的期许。岸边的垂柳,迎来了隋堤古老的文化之风,贯穿于形神之上的气质,飘逸潇洒之间,真的让人回味无穷。河流,倾听着青年学子的青春之歌,并回之以天然的疏淡、平和、虚怀,凛凛长风。
年轻的学子,错落有致的建筑,以及环绕着建筑的铁栅栏构成了河道的背景,它们相互依偎,共叙时代风华,尽管有落叶和枯枝的伴随,可有了另一番激情洋溢情境的陪衬,这里似乎少了诗人惆怅唏嘘的长音,也有了区分家乡与城市的话题。
学校的南边,清真寺的圆顶金碧辉煌,它的悠久历史被河流牢牢记挂在心底。那些穆斯林的信徒在圆顶下礼拜祈祷,融入这个季节和时代,清真寺上镌刻的精美的图案,侵入感官的每一个细胞里。红红的院墙包裹着一个个纯净的灵魂,被虔诚的教义感化,这条水也在祈祷声中变成了忠实的信徒。
学校对面的岸上被人工草坪覆盖,路边枯黄的叶子慢慢飘落,犹如舍不得离开家,离不开伙伴的蝴蝶。风吹过来,它们就象征性地奔跑,很快就落在草坪上,把整个身心嵌入其中。岸上的柳树被突兀成了岁月的孤独,举首向天,期待大雪满风刀的怀想。
它收拢自己的思绪,我也低下了头。树作为护佑神,保卫的是刚刚通行的水泥路。路的一端通向我居住的小楼,另一端呢?通过立交桥,穿过楼群,到达我心中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