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烦恼,多如牛毛。既有幸福或痛苦引发的烦恼,也有“杞人忧天”、无中生有式的烦恼。只是每个人因认知、处理问题能力上的差异,所导致的烦恼的多寡,或轻重程度不尽相同而已。根本的原因,烦恼不是客观存在的,而是人为因素造成的。
张小奎,看上去是一个聪明伶俐,说话伶牙俐齿的人,可在校上学时的成绩排序,常排在班级的末尾。十六岁那年,他初中毕业。对升高中的事,根本没报什么希望,甚至在脑海深处,连想都没想。本就不是读书的料,想那些干什么?于是,他就死心塌地、心甘情愿地参加了生产队里的劳动——已长得人高马大,干活嘛,不费什么劲,更不费脑子,与大伙儿一起说说笑笑的,倒觉得身心快活。像祖祖辈辈那样,做一个像模像样的农民,也没什么不好。进而吸烟、喝酒、说脏话、不洗脚……这些穷困条件下庄户人的坏毛病,在短短的时间内,他几乎都染上了。对吸烟的事,家人非但不予制止,而且他母亲还逢人便说:“小奎学会吸烟了,你说他怎么不到外面有人的地方去吸呢?”意思是,张小奎已是可以撑门抵户的人了,为什么不在人前显摆显摆呢?
天上掉馅饼,专砸没准备的人。暑假结束时,张小奎意外地收到了一纸上高中的录取通知书。那一年,升高中不按考试成绩,而实行的是“推荐制”。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就被推荐上了高中。
班主任冯清高老师,对推荐的事颇有不满,便对新入学的学生横挑鼻子竖挑眼。又是摸底考试,又是学风整顿。摸底考试的成绩,按从高分到低分排序,白纸黑字地张贴在教室的墙壁上。自然,张小奎的考试成绩在全班垫底。同时,张小奎课后吸烟的事也被抖落出来。冯清高老师在班会上,冷着一张脸,反唇相讥地说:“张小奎学习成绩垫底不怕,反正回家种地是迟早的事。可吸烟就不对了,我们这里是学校,不是田边地头,不是游乐场所。想吸烟的话,回家吸够了,吸过了瘾再来嘛,何必在学校偷偷摸摸地吸呢?”
被老师颠三倒四的挖苦和批评,张小奎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憋屈?他私下里找到了举报他吸烟的同学刘思贵,对着刘思贵,不由分说地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没想到刘思贵母亲闻听儿子挨打,便一蹦一跳地来到学校讨说法。最终以张小奎给刘思贵赔礼道歉,并接受学校给与的警告处分而了结此事。
稀里糊涂地上了两年高中,混了一张毕业文凭,便返乡务农。国家恢复高考以后,张小奎自知能力不行,也没有参加高考。
种植银杏树那阵子,凡起步早,认真种植的人家,都发了财。用银杏种子培育出来的当年小树苗,一棵能卖到五至七毛钱。亩产小苗一万棵的话,当年可获纯收入四千元。如果直接种植银杏树的话,三年树龄的苗木,只要水费充足,精细管理,一亩地纯收入可达两万元。这些钱,在八十年代底,九十年代初,对农民来说,可是个天文数字。很多人家靠种植银杏树,盖了楼房,买了小车,娶了媳妇。可是张小奎却认识模糊,对种树的事拿不定主意。以致挨着他地两边的邻居,银杏树都长有近一米高的时候,他才想起了种植。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家的银杏树与地邻相比,其在高度、粗度上的差距越发明显。情急之下,张小奎在自家银杏树地里又套种了生长速度极快的白杨树。为大力发展银杏产业,杨树长到双手合围般粗细时,村里组织人员,把银杏树地里的所有人家的杨树都硬性地砍掉了。张小奎试图用杨树的高度,占领邻居“领空”图谋落空的同时,自家的银杏树,因疏于管理,该间苗不间苗,该施肥打药,不施肥打药,至于缺水了,长草了,更是放任不管,任其生长。弯弯曲曲的树形,猥猥琐琐的长相,弄到市场上去卖,也值不了几个钱。
银杏树作为苗木,或景观树的行情,不过就好那么十一二年的时间,往后的价格就一路下滑,直至变成了普通的木材价,连种庄稼的收益都不如。当邻居们纷纷去除银杏树,而改种庄稼的时候,张小奎竟死活都不肯改种庄稼,仍然让自己的银杏树直挺挺地长在地里。前年,种田大户来流转土地,他宁愿做“钉子户”,也死活不让。没了办法,人们把他的地调整到另一块未流转出去的大田里。去年,又有人流转土地,他仍然做钉子户,他的地则被调整到了同一块地的角落里。今年春上来了一个流转户,一改其他人的做法,把张小奎的承包地孤立在了大田地的中间位置,进出非常麻烦,同时流转人还在他地的四周挖了深沟。经过若干场暴风雨的侵袭,张小奎地里的树木倒的倒,死的死,他却没有相应的对策,只有把烦恼强行地咽在自己的肚子里。
大多数的人家种树赚了钱,种粮、种菜赚了钱。为腾出更多的时间外出打工,把土地流转出去,还赚了租金。可是,张小奎却热衷于种树——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为了在领空上占点便宜。这么多年来,这样那样的原因,他在土地上根本就没赚到什么钱。并且,还因为种地,或在土地流转上,与地邻和种田大户之间,产生诸多的烦恼。致使有的人私下里说他糊涂,有的人则说他处人接物不够厚道。
土地实行大包干经营以后,许多农民在农闲时间都进城打工。每年七八个月的时间混在城里,正常情况下都有三四万块钱的收入。而张小奎却不这样想。他认为庄户人要以农为本,在家种一亩三分地没风险,比什么都好,于是他从来都没去过远方的城市打工。即使家里急需零花钱,他也只是家前园后地打打零工。打零工大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乡下经济落后,即使一年干上个三两个月,也挣不了多少钱。年复一年下来,张小奎的家庭生活,始终只能在温饱线上徘徊,与小康生活标准尚有不小的距离。
想想张小奎风光无限的时候,也令人艳羡不止。当年的高中生,在乡下算个人才。有了这么个人才,一家子都觉得光鲜。据此而给张小奎提亲的人络绎不绝。怎么也没想到,已定下来的亲事,张小奎又反悔退婚了。原因是女方突发甲状腺手术,在脖颈上留下了一个若隐若现的疤痕。穷乡僻壤的乡下,找个媳妇堪比登天,居然还有人挑三拣四。乡邻们奇之,怪之。闲言碎语蜂拥而至。有人说张小奎洋眼了,有人说他是陈世美。说急了,他就和人家吵,“有本事你也退婚啊?你也当陈世美啊?”说话的人恨不得上前给他两巴掌。脖颈上有疤痕的女人倒也有骨气,她偏偏嫁给了张小奎的邻居。几十年过去了,长疤痕的女人和她老公长期在城里打工,现双双退休回家养老。从气质,从穿着打扮,到言谈举止,俨然就是个城里人。他们有楼房,有轿车,有存款,并且儿孙满堂,日子过得那叫个“润”(滋润)。与张小奎相比,明显就高出了一两个档次。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种心灵上的烦恼,对张小奎来说,是难以承受的。用压力山大来比喻,一点也不过分。
生存是一门学问,避免烦恼,尽量地减少烦恼,也是一门学问。应当承认,人的能力是有差别的。能力差不怕,怕的是固执己见,而又不能虚心地向学向善。世上没有后悔药,没有什么如果,如果。但凡有了烦恼,都会给人造成不同程度的伤害,后悔也很难补救。张小奎人生的烦恼,是对世人的一个警示。
这家伙太懒了,什么也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