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以后,直至夜深,就有一个极其低沉苍老的声音很悲凉地喊着:“壁虱药,虼蚤药!”这是夜读时,汪曾祺散文《职业》里的一句话。
当读到“虼蚤”二字,儿时的草屋(农村存放牲畜草料的屋子),便如同虼蚤一样在我记忆深处跳了出来。草屋是北屋的最西侧一间,以前放过什么我不知道,从我记事起,这里一直作草屋之用,每年麦收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屋里会堆满麦糠。傍晚放学回家,我第一件事就是给牛上草,来到草屋门前,拿起立在墙上的竹筛子,钻进草屋,用手往筛子里扒麦糠,扒至多半筛子,开始筛草。
右手扶着筛子边缘,左手插在麦糠里转圈,左转几圈,右转几圈,然后双手端起筛子用力摇晃。麦糠在筛子里晃来晃去,大部分潮土会从筛子底部的缝隙里落下,干燥的尘土则随着晃动被扬起来。狭小的草屋里,尘土飞扬,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味道,吸进嗓子必会连咳几声,更会有细小的麦糠碎屑被吸进鼻子,横亘在口咽处很是难受。农村有句老话“越是口渴越给盐吃”接下来还有更难受的。
六七月份正值酷暑,气候闷热,站着不动都会大汗淋漓,更别说是筛草了。胳膊上因出汗黏糊糊的,沾满了麦糠碎屑奇痒难忍,用手对抓,两条胳膊上会留下几道泥印子,而且越抓越痒。随后脸上也痒,腿上也痒,腿上痒不全是麦糠原因,还有虼蚤。当时草屋里虼蚤多到让人难以想象,站在那里不动,转眼间,腿上就会落满无数只小黑点。手起掌落“啪……啪!”虼蚤没拍死几只,倒是把自己打得不轻,腿上除了痒又增添了火辣辣的疼。这段在草屋筛麦糠拍虼蚤的场景,至今记忆犹新。
灵感就是这么奇妙,在一瞬间说来就来。晚饭前,社长何叶微信问我“今天为什么没投稿呢?”我回复“最近灵感告急,没感觉写起来思路时常断流,累的狠啊!”何叶安慰我说,她也是如此,没思路硬逼着自己写那叫一个累,并建议我“慢慢写,别硬憋,有灵感再写。”晚饭后,不再考虑写文,便开始夜读。当读到“虼蚤”时,瞬间想起儿时的草屋,想起草屋就想到了草屋里的兔子,想到了儿时养兔子的旧事,随后一篇回忆文在脑海里逐渐清晰。
一直以来我是不吃兔子肉的,当朋友问我为什么?我会说“因为我属兔的,不能吃自己的守护神。”朋友笑我“你这人就是道道儿多,瞎讲究,要照你这么说,那人家属猪的是不是也不该吃猪肉呀?属牛的不能吃牛肉啊?”笑归笑,我的确吃不下兔子肉。究其原因,或许是小时候吃够了。其实兔子肉谈不上好吃,有一股淡淡的草腥味,由于兔子肉本身味道太过清淡,它需要和其他肉类烹制在一起才好吃。在饭店里,灶上师傅常说“兔子肉本身没有味,跟鸡肉配在一起就是鸡肉味,跟猪肉配在一起就是猪肉味。”它和鸡肉烧制在一起算是最佳组合,兔肉高蛋白低脂肪,鸡肉富含多种维生素,搭配后营养价值更高,而且鸡肉还能起到去腥作用。其他吃法这里不再多说,再说下去会徒生罪恶感。
五六岁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姨夫把他养的兔子连同笼子一起送到我家。这个兔子笼是由筷子粗细的钢筋焊制而成,差不多有一米多高,笼子分上下两层,每层有三个隔间,每个隔间都是独立的小门,里面住着一只或两只兔子。有长毛大白兔,有土黄色兔子像是野兔,还有一只黑色獭兔,印象最深的是一只灰色公兔。刚开始,所有兔子都在笼中喂养,时间长了,喂熟后,父亲便把它们放了出来,在院子里喂养。草屋南侧几米开外,是一个简陋的敞篷,不久后,这里就成了兔子的领地。它们在敞篷里和西墙跟下打洞,玩耍,调情,生儿育女。兔子的繁殖能力超强,且每胎生育数量多,生育后恢复很快,会再次受孕。不多久,我家变成了兔子的世界,院子里更是被扒的到处都是洞。
兔子虽爱扒洞,爱在土洞里钻来钻去,但它们很注意卫生,皮毛很干净,刚生完崽的母兔是个例外,哺乳期的它们身上的皮毛很锈(毛色暗)邋里邋遢。小兔子就可爱了,毛茸茸的像个毛线球,眼睛圆溜溜,机灵的狠,看看这,望望那,好奇心特重。它们也不怕人,当喂大兔子野菜时,它们也会围上来,学着大兔子蹲坐在那里,叼起菜叶三瓣嘴快速地翕动,像个自动收菜机,胡须轻颤,吃着嘴里的,看着地上的。远远望去像是一只只小松鼠,甚是可爱。随着我家兔子越来越多,父亲和母亲不再像以前对它们那么关心,每次从地里回来扔上一堆草便不再管它们。这样一来,它们倒也悠闲自在,闲来无事在院子里挖挖洞,你追我赶地嬉闹,即便冬天来了,也不影响它们谈情说爱,由于孩子数量多,母兔管不过来,护着二胎,忘了一胎。
冬天的早晨,父亲去草屋给牛筛草,经常在麦糠堆里或玉米碎秸秆堆里发现几只冻死的小兔子,有的和刚扎翅膀的鸡仔大小,有的则长到半大个子,有时候成年兔子也会冻死。父亲会捡大兔子宰杀了炖给我们吃,在农村没有什么调味料,不过是放点八角、花椒、酱油、盐,简单一炖,红乎乎的算是家常红烧兔吧!家里穷,平时吃不上肉,一顿兔子肉也算改善伙食了,因此我家北屋墙上,常挂有几张颜色不一的兔子皮。但在我印象里,没记得父亲杀过活兔子,只有一次,是那只印象最深的灰色大公兔冤死在了他的手下。
父亲养的兔子里,灰色大公兔和父亲最投缘,常喜欢跳到父亲腿上嬉闹。父亲年轻时脾气不好,常会因一点琐事大发雷霆,而且还爱摔东西。小时候,父亲摔碗摔盆是家常便饭,记得有一次,母亲正烧火做饭,不知什么原因他和母亲吵嘴,一气之下抱起灶台旁的风箱,从饭屋撇到了院子里。至今,这件事还常被母亲提起。这只大公兔很聪明,每次父亲从田里回来,它都会去大门口迎接,而且还会跳到父亲身上,父亲也喜欢它。一天上午,它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溜达,时不时欺负一下母兔子,我蹲在井台旁北侧大便,它还会时不时来给我捣乱。突然大门口传来一声巨响,不知谁惹到了父亲,他怒气冲冲地走进来。大灰兔错就错在没有眼力见,看到父亲回来,抛下我和母兔子们朝父亲跑去,并一下子跳到父亲胸前,父亲正生着气,被突如其来的它吓了一跳,顿时火冒三丈,嘴里骂着“娘来的,砸死你算了!”话音刚落,便扭头拔下大门上的门栓,狠狠地砸向灰兔子。好巧不巧,刚好砸在了灰兔子头上。
遭受当头一棒的大灰兔踉踉跄跄地跑向院子中间,倒在我面前抽搐起来。我当时被吓得不敢言语,屁股都没顾上擦,连忙向前挪动几步,摸着大灰兔试图挽救它。父亲没再追着打,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去,提着给你爷爷送去吧,让他炖了。”不知道当时父亲有没有心疼?我心里是很难受,看着兔子抽搐一会儿没了动静,我和小妹抱着它送去了爷爷家,把它交给爷爷。我忘记了那天自己吃没吃兔子肉。第二天,在爷爷北屋门前的枣树上挂着一张巨大的灰色兔子皮。
后来,随着农活越来越多,加之兔子们把院子里打的到处都是洞令母亲不快,父亲便把兔子都给了周围邻居和院里族亲。那个钢筋兔子笼也因姨夫养荷兰猪物归原主。自此,老家院里再没养过兔子。
这家伙太懒了,什么也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