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头椽儿先朽烂;枪打出头鸟,刀砍地头蛇,这是古训,在我身上也屡屡发生。
2000年,暑假的天空格外湛蓝,飞翔的鸟儿时不时从头顶掠过,碧绿的树木高大葱郁地耸立在路旁。我来到浙江东阳,投奔在那打工的二哥。二哥烧电焊,这个厂里走走,那个厂里逛逛,没有个长久扎根的地点,像流水中飘荡的浮萍。
当时,我已经毕业,没有找到工作,总不能时时刻刻都要二哥供养,这不合适,毕竟已经年满十八,到了自立更生的年龄。在老乡的推荐下,我进入一家冰棒厂。冰棒厂季节性强,每年五月到十月开工,暑假天热,正是销售旺季,急缺人手,只是工资不高。天天加班,每天十几元。
冰棒生产是流水线工作。整条流水线,一位工头负责。工头年龄颇大,大概五十岁左右,挺干练,头发掉了不少,前额微秃,穿着浅黄色的工装,挺厚实。虽然室外的温度高得吓人,温度计数值在40℃以上,但厂里温度不高,穿个短袖觉得冷。那是冰棒厂,温度高,就容易融化。
工头每天点名,分配任务。工友大多是附近的村民,可以打零工,没事长久干,有事请几天假,均可。工头根据大家的技术,根据个别人的要求。他是当地人,工友许多是邻居,有特殊照顾,挑选一些较轻松的工种给熟人。我是外地人,又是年轻人,还是生疏脸,每一次都是最苦最累的工种,中途没得休息,工价还不高。
初始,我言听计从,没有二话,工头安排什么,做什么,踏踏实实,从上班干到下班,皆因没有经验,跟其他工友都不熟。好不容易才找的工作,总不能干两三天就丢了,那不让人笑掉大牙。
慢慢地,干了一个月,跟大家混熟了,天天打交道,每天十几个小时,得空时一起聊聊天,吃根冰棒,我渐渐发现其中的猫腻,像我这样的外地人,被欺负的不止一个。大家越说越气愤,一股怒意从脚底上升,穿肌透肠,直达心肺,整个脑袋都要炸开。我们商量,明天,一定主动提出工序轮流、人人公平的模式,不当缩头乌龟,绝不能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钱。这种傻事,不能干,至少年轻气盛的我,更不愿意干。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吃过早餐,将轻轻的塑料袋随手一扔,任其飘飞在空中,最后挂在树梢上,得意地露出笑容。来到车间,工头像往常一样布置工作。我举起手,略带阴阳怪调的语气说,这不公平,为什么有些人天天都轻松,还拿高工资?旁边的工友纷纷响应,凭什么?大家都是人,我们干得多,工资还少点。我的声音更大,就是,人人平等,这是法律规定,怎么到了这厂里,就不合理?
可想而知,车间里一片混乱。工头站在高处,愣在那儿,呆了整整十几秒,威严的脸庞都有些发怵。得了便宜的工友帮他说话,“我们年纪大点,就不能照顾一些吗?”
“凭什么,就凭我们可以当你们的妈妈。”
“每个厂都有工龄奖,我们干了好多年,你们才干几天,工资高一点不正常吗?”闹哄哄的,连窗外的小鸟都扑喇喇,飞上了蓝天。工头没发话,想了想,施了个拖延计:“大家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这样吧,我回去考虑,跟经理协商一下,看看如何处理。不过,大家先把今天的工作干好,流水线不能停。”
听了工头的话,我们不好说什么,走上岗位动起手。毕竟,怎么说,他都是上级,掌握一定的权利,得罪他没有好处。
只是,他跟经理协商的结果——我被开除了,通知直接去领工资。这只出头鸟不用再上班,没有补贴,只有滚蛋,另寻工作。
2009年,我已经站上三尺讲台有数年光阴。从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到教坛上的老油条;从刚进校园的懵懂青年,到没有教案也能上课的老教师……有人说,校园最纯洁,没有那么多尔虞我诈,但也有一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是非。
难免,我遭遇一些不公。为了照顾老教师,他们上一个班课,一个星期十节课左右;我上两个班语文,加早读、自修整整三十五节。我找到校长,校长只手遮天,扔出一句话,像重重的石头,砸在我的心湖上:“这是你该上的,有什么好说的。”
听了他的话,我差点连肺都气炸了。他们课少,必然;我课多,应该。一样的身份,凭什么区别对待?我咬牙切齿,磨得“咯咯”响,手捏成拳头,像两个小沙包,恨不得砸在校长脸上。
整个学校,将近三十位老师,受到照顾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还是过着牛马生活,每天被铃声赶着——上课下课、备课批改作业、查寝管理学生……忙得根本抽不开身,喉咙沙哑,个个咽喉肿痛,床边常备“金嗓子喉宝”。
我感慨,世界怎如此?一句话,引起诸多共鸣,同事们你一言,我一语,说起遭遇不公的待遇:有人课太多,有人班级学生太调皮,有人总是安排上午第四节课……大家越说越是觉得天地不仁,学校不公,绝不能坐以待毙。
教师大会上,领导布置完工作,我们坐在下面,围成一个圈。领导问:“大家有什么想说的?”我果断提出,公平对待。教导主任解释,人都有老的一天,对于老教师照顾,是情义考虑;一些领导只上一个班,因为他们还兼顾其它工作。
他的解释得不到大家的认同,我们还是群情激愤。我再次慷慨激昂地陈词:“一个学校,如果个别人有意见,那是个别人的问题;如果很多人有意见,那一定是制度出了问题,必须修改。”
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校长脸色铁青,不发二话。最后,他抛出二个字:“散会。”
后来,我被领导处处针对,安排不想教的学段,甚至威胁我,要把我调到村小去,让我一个人呆在一间乡村学校。我这个出头鸟的代价很大,只能想着“惹不起,躲得起”。
我发誓,好好努力备考,争取考到城里当教师。一年后,我离开那所学校,才逃离了校长的针对。
虽然枪打出头鸟,但整个社会却是需要敢于抗争的人物。战场横刀立马,英雄驰骋江湖,抱有坚定信念,敢于流血牺牲,才能继往开来,迎来新的伟大局面。如果方向正确,那就沿着既定的目标,哪怕被枪打,也要奋勇向前。毕竟“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