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绿
时令一过农历二月,夜晚明显缩短,不到七点,天已经大亮。我和往日一样,下楼锻炼。
我是沿着马路边的人行道一路小跑。车辆从身旁往来穿梭,忽明忽暗的车灯如点点繁星,与不绝于耳的嗡嗡上交织成一曲城市的晨奏。人行道上,晨练的人们越来越多,有的快步行走,有的小跑慢行,有的则一边漫步,一边踢腿扭腰,活动着每一处关节。在近乎两公里的人行道上,我时而超越同行者,时而又被他人超越,在这活力涌动的清晨,感受着生命的律动。
就在我跑得气喘吁吁,放缓脚步准备稍作休憩时,路旁的一行新绿吸引了我的注意。
这是一条宽不足一米的绿化带,栽植着笔直挺拔的落叶土槐,如列阵整齐的士兵,坚定地守护着这一片区域,而簇拥在土槐与土槐之间的密密麻麻的山帆植物,则像是给士兵们编织的绿色绒毯,柔软而又充满生机的填充着空隙,虽不是很高,最多只有一米,却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也许我常常在此晨跑,这笔直亮丽的绿化带一直陪伴着我,便失去了新鲜感,加之冬日万物沉睡、干旱缺雨,曾绿意盎然的绿化带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看上去脏兮兮,更难引起我的关注。可是今天,此刻,一层浅褐色的淡褐色新芽突兀而出,布满了绿色绒毯的顶部,那么新鲜,那么盎然,那么吸引人的眼球。真是“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
我急忙停步近前,微微弯腰,静看那层淡褐色的新芽。它们像是一群充满斗志的小战士,个个卯足了劲儿向上生长,却又高低不同,只有那最早觉醒的枝丫,生长的速度要快一些,稍微贪睡晚起的,也不敢示弱,奋力追赶。这些鲜嫩的幼芽,虽呈淡褐色,但又不是那种通身的褐,只在抽出新芽的底部渐渐变褐,最顶部的新芽则呈鹅黄色,看上去褐绿相间,和最底部的那层老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像是一幅笔调细腻的水彩画。
看着这一株株鲜嫩的新芽,我内心满溢着无尽的欢喜,仿若置身于一个梦幻的世界,大有“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畅快与悠然。
在我们三秦大地,春天的到来,意味着万物复苏,新绿的开始。这是一个春意盎然的季节,也是一个最能让人抒发感情的季节,尤其是那些自古以来的文人墨客,面对这样一个新生命开始的季节,无不拿起笔来大书特书一番。杜甫的《春夜喜雨》,就有“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诗句,虽写春雨,但何尝不是写新绿的生长;韩愈的《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就有“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的诗句,虽写草色,但何尝不是写新生;贺知章的《咏柳》,就有“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的诗句,虽写柳叶,但春风催生新芽的意象更加贴切;就连现代著名散文家朱自清的《春》,也以整篇幅的笔墨,表达了对春天降临人间的渴望和赞美。“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园子里,田野里,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满是的。坐着,躺着,打两个滚,踢几脚球,赛几趟跑,捉几回迷藏。风轻悄悄的,草软绵绵的。”这些影响后世的优美诗句和文章,无不显示了新绿的魅力和文人墨客对春天到来的情有独钟。
而我,之所以对这一株株吐露嫩芽的新绿喜欢有加,并非我是文人墨客,能随口吟诗,提笔填词,或饱蘸感情,挥笔成文,以抒发对春的赞美。我只能以普通人的心,想普通人的事。
我的思绪,由眼前的这一抹新绿,飘回到我的家乡,飘回到我家乡的土地,飘到我家乡那大片大片的麦田和大片大片的猕猴桃果树。
我从小生长在农村,农民赖以生存的就是土地,所有的收入都是靠土地产出。小时候常听大人们说,春雨贵如油,只有春雨伴随着春天如期而至,万物就复苏的快,新芽就吐出得早,一年的好收成就有了希望。因此,每到春天即将到来之前,我们这些刚刚懂事的孩子,就通过各种游戏,以儿歌的形式,期盼春天的到来:春天到,春天到,小草发芽了,花儿朵朵笑;春天到,春天到,草儿绿,鸟儿叫,蝴蝶蜜蜂起舞蹈。
后来,离开了农村,和土地接触得少了,但我的父母兄弟还在农村,他们和千千万万个农民兄弟一样,靠土地的产出生活,靠党的好政策提高生活水平。虽然取得了明显的效果,不再单一地以种粮为主,农民可以种植各种经济作物发家致富。但即便这样,也要有个风调雨顺的好天气,若哪一年初春时久旱不雨,新绿迟迟不能如期而至,农作物肯定会受到影响。或者初春时遇到个倒春寒,将大片大片的新绿被寒流戕害,那危害之大不单是减产,甚至颗粒无收。因此,每到春天来临之后,身在城里的我,天天看天气预报,时时观察天上的云气,期盼春雨的降临和那弥漫整个田野的新绿。
眼前这一抹绿,让我仿佛看到,家乡那错落有致的房前屋后,新建成的花园式绿化带内的新绿点点,生机盎然;田野里,嫩绿的麦苗新叶在春风的吹拂、雨露的滋润和阳光的普照下,开始成长;大片大片的猕猴桃果园,也开始吐露出如繁星般小巧而翠绿的嫩芽,预示着新一季的蓬勃生长。整个村子都被一层新绿包裹着,与袅袅炊烟相互交织,勾勒出宁静祥和、充满烟火气的乡村画卷。
我的思绪又飘回到眼前的城市,飘回到小区的花园里,飘回到马路边人行道的绿化带上,绿绒毯似的绿化带被渐渐升起的朝阳一照,更加绿意盎然,金光灿烂,仿佛是被仙女遗落在人间的织锦,每一寸都闪耀着神来之笔的光芒。那一棵棵笔直挺拔的土槐,虽还没有吐露新芽,但那枝干稠密的如伞树冠,好似受到了争相萌发的绿化带嫩芽的感召,急不可待地开始返青,露出了微微凸起的米粒般叶包。再过几日,它们也一定和绿化带的嫩芽一样,披一身新绿给大地,以报春天的知遇之恩。
我渐渐收回思绪,开始作别眼前的新绿。但同时又隐隐担忧,怕这天气乍暖还寒,冻坏了脆弱的新绿。我默默祈祷,期望来一场春雨,滋润这干旱多日的大地,让城市的新绿和家乡的新绿,不,让整个华夏大地的新绿在春雨的润泽下,蓬勃蔓延,晕染出一幅山河锦绣、生机无限的盛世图景。
二0二五年三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