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寺儿(散文)

沈念风 15小时前 3

“XX大寺儿,往后永远不来了!”我气呼呼地在操场上徘徊,想自己回家,但望着已经黑下来的天色,又不敢走出大门,只能无数次怨恨地盯着那间屋子的房门。直到房门开了,父亲和几个叔叔走了出来,望着我哈哈大笑。

不久之后的一天早晨,父母给我准备好整洁的衣服,催我起床:“今天开始上学了,不能再睡懒觉了。”但我磨磨蹭蹭不想去,坐在父亲自行车上一路愁眉不展,嘟嘟囔囔。直到拐进校门,转过影壁墙,看见立辉也来了,头上扎着一个大红的蝴蝶结,喜气洋洋,我才高兴地跳下自行车。她的父母也是这里的老师,我们经常跟着父母来学校玩,她妈妈会理发,有时望着我头上又杂草丛生了,就会笑吟吟地叫我:“来,姨给剃个头”。那天,就是剃头过后,我们在校园里疯跑着捉迷藏。我忽然有些口渴,随手推开一间屋子的门,里边几个叔叔正在商量事,平日经常开玩笑的校长叔叔故意拉起脸呵斥道:“出去,喊报告再进来!”我没再喊报告,也没再进去。但今天还是来到“大寺儿”,从此在这里度过从懵懂到青涩的童年时光。

大寺儿,是我的小学的小名。这里很久以前是一座叫做广济寺的庙宇,年代不可考,规模宏大,在当地颇有名气。民国元年(1912年)筹建县立窝洛沽第二高等小学校,本镇周庄子村李宝树具体操办,东大街张晋台出资相助,拆除寺内大殿和配方内的铜泥佛像,改建成教室。1923年,学校更名为玉田县立窝洛沽完全小学,1949年改名为玉田县窝洛沽小学。几经改建,庙宇痕迹全无,但人们仍称它为“大寺儿”。曾有学生去二十里之外的东丰台串亲戚,长辈关心地问在哪里上学,回答说“沽小”,长辈目光中似有遗憾:“咋没在大寺儿啊!”

学校设立之初,学生除来自本镇的一些富户子弟外,还有玉田县南半部的一些村庄富户子弟投考高级班就读,是全县唯一的初高小完全学校,住宿生曾多达40余人。1949年之后所有的孩子都可以上学了,学校规模进一步扩大,唐山大地震后,镇区迁到还乡河西岸,窝洛沽小学留在原址,被确定为省首批重点小学之一。

由于父亲在这里教书,学校的老师多了一份亲情。其实不仅仅于我这样的教师子女,当年的老师对所有学生都如同慈严相济的长辈。“老师”的概念,最早源于白发苍苍的尹成老师,每教我们一个字母,一个生字,都用肢体做一个形象的动作,或者在黑板上画一幅画,激起我们无限的学习兴趣;帅气的刘明潮老师教我们把塑料笔管在头上摩擦吸引碎纸屑,告诉我们这叫“静电”;临时改教语文的李桂敏老师和我们一起设想《霍元甲》的下集剧情;王宝廷老师的父亲重病住院,从学校到对门的医院往来奔波,第二天在课堂上精力充沛的他背对着我们悄悄抹掉眼角的泪水。其实,当年的每一位老师都给我们留下深刻的印象,每一位老师都是那么可亲可敬,都是那么兢兢业业。多年以后,偶尔遇见满头白发的老师,感慨时光的变迁,更为那些再也不能谋面的老师而唏嘘不已。

课堂上,老师手中的粉笔在黑板上勾勒出知识的蓝图。语文老师抑扬顿挫的朗读,《小马过河》《拔苗助长》《富饶的西沙群岛》至今仍在耳畔回响,课文中的道理深入内心;数学课本上画着两个个香蕉,让我们计算有几个瓣,我不知道什么是香蕉,心里期待不知何时能吃到这种像手指的东西;自然课,刷刷旋转的地球月亮模型让我们知道了四季交替和阴晴圆缺,也对身边的一草一木充满好奇与敬畏;体育课上,一丝不苟地跟着老师喊着的节拍做广播操,同时伸长耳朵听着学校外边不知谁家老人故去凄然的唢呐声声。最爱上的是音乐课,前一节刚一下课,十几个同学蜂拥着跑到老师办公室,把书桌大小的老式风琴抬到教室,像一群觅食的小蚂蚁抬着硕大的食物,靠它伴奏,不仅可以在全班合唱中滥竽充数,更重要的是最后五分钟老师可以讲一个好听的故事。

成功解开一道难题,那份油然而生的成就感急于向同学炫耀,尽管大多时候招来嫉妒的嘲讽;经常有同学未完成作业,统一的借口是家里的煤油灯没油了,后来一张嘴老师就接下来问“是不是又没油了”;老师的教棍折了,回家用柳树条精心削了一支,悄悄放到老师桌上,第二天老师百般猜测是谁做的好事,独自享受无名英雄的快乐。

课间十分钟,是校园最热闹的时段。教室前边有一棵大榆树,树冠遮住半个院子,据说树下是原来庙里的井,一直通到西边的河里,我们围在树下,猜想过去这里神奇的往事。女生们三五成群,欢快地跳着皮筋:“小皮球,架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男生们则热衷于弹玻璃球,半蹲着围在一起,眼睛焦急地盯着玻璃球向同伴撞去,却因为偏离了方向一声叹息。曾经有段时间,不知道谁开的头,男同学忽然流行玩骨头把,灵巧地抛出接住,那份轻盈丝毫不逊于女生,唯一不同的是成功后的怪叫声令老师厌烦。有一次老师责令大家交出玩具,命令我扔到厕所,听话的我如实照办,后来大家埋怨我为啥不藏起来,反正老师也没跟着……

如今,很多人惊奇于我们的小学同学联系紧密,其实,是由于沽小文艺队这个团体让我们拥有共同的欢笑。还没上学的时候,父亲指导下的学校文艺队在全县就已小有名气,经常代表镇里到县里汇报演出。上学了,终于可以有机会参加学校文艺队,我抚摸着每一件乐器,听它们发出清脆的声音。每天放学后,我们一群小伙伴都留下来,父亲和同事们耐心地教每个乐手识别“都来咪”的位置,给演员们示范着胳膊举到哪一个位置。我们一遍一遍地重复,知道舞台上的“风光”不仅仅是好玩,更凝结着每个人的汗水甚至挨批评后的泪水。终于,我们合奏出一曲《金蛇狂舞》的时候,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有模有样的庄重,但却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有时,父亲和他的同事们来了热情,各操一件乐器,眼神交流,“过门”一响,激情洋溢《喜洋洋》从小小的办公室流淌到门外,引来附近的村民进来参观,也对我们的表演品头论足,我们排练得更带劲了。

那时的“六一”和新年充满欢笑,我们的文艺队更是赚足了自豪感。当《运动员进行曲》那激昂的音调响起的时候,我们的鼓乐队首先上场。两名镲手双手挽住被擦得明光锃亮的铜镲上鲜红的飘带,卖力地发出“嚓嚓嚓嚓”四声清脆的响声,于是密集的小鼓、浑厚的大鼓震耳欲聋地响了起来。在旗手的带领下,我们的队伍骄傲地在会场前方走过,十几名号手吹起小号,排列整齐的花环队员手舞动花环步伐矫健,我们目不斜视,,但用眼角的余光扫过羡慕的人群,内心非常激动。

演出过后是联欢活动。有时是各班自由组织,更多时候是全校统一安排。每一间教室都布置一新,分别有不同的活动项目。这间教室人多,原来是吹球比赛,一个粉笔盒放在桌子一端,参加活动的同学站在另一端,掏出一个乒乓球,看谁能把更多的乒乓球吹到粉笔盒里,大家都认为轻松,但其实不是那么容易,或多或少得到一支铅笔的奖励,来到另一间教室。这里是阅读园地,让我阅读一段文字,总结中心思想,阅读不在话下,但不知道什么是“中心思想”,只是把文字大意概括一遍,老师说不对,告诉我什么是“中心思想”,然后空手而出。但在猜谜语的教室里出尽风头,得意洋洋地接过老师的奖品,被同学拽着去其他教室看看热闹。那是的校园里真的是欢乐的海洋。那时的我们,没有听过“素质教育”,老师都是无私奉献,同学真正出于兴趣,每参加一次活动,都使我们的眼界豁然开朗。

我们的文艺队不仅为本校同学表演节目,也经常受邀参加其他学校的运动会开幕式,为乡政府征兵宣传表演助威。参加全县选拔调演,我们的成绩总是名列前茅。排练集体舞时,五六十位同学围成内外两圈,男女面对面站好。那时的我们,还有些小小的封建意识,女同学倒是大方,有些脸红地伸出手臂;男同学犹豫着望望别的同学,生怕别人起哄。终于勉强地拉过女同学的袖口,耷拉着眼皮不敢直视,老师嗔笑着逐一牵过胳膊,汗津津的两双手握在一起,一会儿就忘了彼此的矜持。《阿细跳月》音乐响起时,全场欢快流动,你踩了我的脚,我只是冲你一笑;我哪个动作不规范,你为我做一下示范,直到大家的步调整齐划一。

从“大寺儿”开始,一代又一代青少年从这里起步,成为有用人才。著名画家蒋雨浓、中国钢结构三大才子之一的清华大学土木工程系教授王国洲、西南联合大学物理学家张志三,中国戏剧梅花奖得主张俊玲……更多的人虽然没有特别辉煌,但同样成为各自单位的中坚力量,无论何种岗位,都心态阳光,积极地面对生活。

其实从我们那时起,窝洛沽小学,逐渐被称为“沽小”,“大寺儿”的名字已经很少有人提起。再次来到学校门前,正值假期,大门紧闭,只从外面望见漂亮的新建教学楼耸立在周围的民房之间。从门缝里看见保安的影子,他听到动静,警惕地向这边望了望。我没再敲门。对于“大寺儿”,我已经是陌生人。

进不去的“大寺儿”,回不去的童年!

这家伙太懒了,什么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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