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那些用身体挡住子弹的志愿军战士,包括被冻成冰雕的连队。
那时候,我的表哥还在我们家住着,他又一次因为我把啃过的草莓给他而发脾气,让我滚出去。也因为我想看他抽屉里面的藏物,而用快速关抽屉的方式夹住我的手指;不让我在他的屋子里面呕吐,而紧紧抱住我,让我的呕吐物正常回落过去。可我还是忍不住跑到他的房间,我害怕他离开这里,我恐惧我没有玩伴。
后来邻居家的玩伴过来,不过我们年龄相差了五六岁,很难聊在一起。况且我那时并未在学校就读,这在现在这个年代似乎很常见,特别是在集体上网课之后,这种情况能够被人包容和接受,可在那个年代,是离经叛道和荒谬。我和姑父保持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融洽,直到我再次进入学校,那个初中,我努力想做好每一件事情,似乎只在历史和语文上做到了,我一直在怀疑我的智力,不该学不会数学的,这是一种罪恶,我认为这种罪恶是不可原谅的,一切数学好的人都是上天特别优厚的人,我不是,我是被加以诅咒的人。一想到这里,我就轻松一些。成绩不突出,我就被迫重新学习原来的课程,有同学说,如果他也是这样,就会去死。我不知道我是不该接着活着,这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天鹅绒里面有金矿,这是我安慰自己的话,就是说,最软弱的人也有自己的活路,我必须这样安慰自己,不然我会被不知所谓的痛点所淹没。我知道人们怎么看我,我劝说自己,总有一天他们会理解我的。如今我28岁了,我确信人们不会理解我,永远不会,就像那句话说的一样,人们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任你怎么搬也无济于事。我每天都会看看有没有人给我发消息,结果是没有。我就窝在那里沉思一阵子,想一想失败的人生。姑父有次见到我,让我帮忙掸去裤脚上的泥巴,我刚做完这个事情,表姐就说,这不是在捉弄你吗?我想了想,确实是捉弄我,不过我已经习惯被捉弄了,再来一次也麻木了。
我13岁时读初二,在此之前,我已经读了两个初二,并且凭借不高不低的记忆力勉强通过各次考试,体育课上偶尔会被人从天梯上拽下来,我也尝试过这样对待别人,被人揪住痛打一拳。老师认为这不过是正常的玩闹,我一直忍受着,有的时候我的文具会被拿走放在门上,我也见到有人的教材被人丢出窗外。他们都认为这是玩闹。有的时候几个人拿着用书本做成的棍子前后击打我,或者抓住我和我对撞膝盖,我没有办法还手,几乎每天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或者在身旁发出奇怪声音让我转过身接着用国骂辱骂我,被人推倒,被人踢上一脚,教材被人用口香糖粘满,并且涂满标记。有一个智力残缺的学生身上都是脚印,我可能还没到那种程度。这些都是很平常的事情,这都是玩闹,我没有见到另外的人遇到这样的情况。在此之后,我更希望我能更强一点,可惜并不能。我陷入一种巨大的恐惧之中,我每天都希望其中的某位可以不来上课,这种事情也许不会发生。我的作业也很难完成,有时需要我母亲一起来完成。这种事情让我感到异常的羞愧。我觉得没有办法破除这个局面,又陷入到一种因为体弱多病而带来的苦痛之中。
到了13岁时,一切包容都离我而去,我被刻薄环绕,校长对我产生质疑,认为我早就应该考到全校第一,即便不是这样,也不该只在全校前50那里徘徊。我无法解除这个局面,只能怪自己没有用,无法做出数学的压轴题,这是我无法直面的一个事情。我不会有太大的本事,我连初中的那些问题都理解不了,怎么能解开更多的谜团呢?只有语文老师能多少说一点我的好话,并且以为我以后可以靠写作吃饭,我可没敢这么想,可是那个时候我也想过,或许我会是一个写作者,一个撰稿人,我真的能做到这些吗,现在看起来是镜花水月,不切实际。我做过很多跟文字打交道的事情,现在看起来都是无用之事。我经过了一阵子的喧嚣,发现还是被边缘化了,成为了某些人口中的笑柄。我不懂得怎么和其他的作协会员保持联系,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能跟我互动,我还常常错过文学工作会议,与一些市里面的场合失之交臂。其实我也想过在新华书店或者一中的讲台上跟人们分享文学心得,不过没有人来喊我,我也不知道怎样让他们来喊我。我不知道怎么让那些名家对我满意,也不知道怎么能让他们重视我。我加入省作协的时候,只是有一位初中语文老师转发了朋友圈表示祝贺,我的姑父总是避免谈及这个话题,在他眼中,这个东西不如一张教师资格证重要。我无法解释这个事情,也无法解释我啃骨头的时候表现得不那么优雅。我无法跟那些人保持同频,就像歌里面唱得那样,就像堕落在世界外,放眼雪山一片空。
我直到21岁时才在本地报纸上发表第一篇文章,第二年在河北省文联下辖的杂志上发表小说,这还是在做了大量的阅读之后才成功的事情。跟天赋型选手有很大的差别,我不是个有天生神力的人。就在不久之前,南方的杂志选用了高中生张师奶的五篇小说,据说还是在初中时写的。我很羡慕他,能在这个年龄一下子脱颖而出,我那时不知道什么事省级刊物,也不知道什么是创意写作班,只知道一个叫韩寒的人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得一等奖而后火速出名的事情,就以为只有新概念这个途径可以让一个高中生闻名天下。我现在想起来,这个事情很好笑。好笑到我知道这个世界其实并不是那样扁平,而是一个球形,就像个橙子一样,我们无论从哪个方向走,总能走到你想去的另一面。这样一想,我就觉得天鹅绒里面肯定有金矿,而我只是没有找到而已。那时候治安很不好,有附近一个高中的学生出门被误认为是其他帮派的人,就那样被人打死,老师警告我们,非必要不要晚上出门。那时中国离举办奥运会过去了两年,整个小城还笼罩在死气沉沉的氛围中,我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未来,而安琪是我那时候的一个信念,我想也许她能理解我的苦痛,可惜并不能。
我一直误以为我是个天才,我有文学上的本领。我现在逐渐意识到,我只有自欺欺人和欺骗安琪的那点力量,我知道她后来瞧不上我吗?恐怕到了最后才恍然如梦理解过来。我一直想成为她眼中的好学生,可一次次都很笨拙。我尝试写得更好一点,可我做不到,我只是在愚蠢与平庸之间被她轻视,乃至厌弃。我不知道世间还有多少这样的事情,总之,我总是梦到,我站在一片天鹅绒之上,前面是光芒万丈,而我慢慢坐在那里,看到有人在前面行走,我就跟过去,可是他们不会理睬我,就像当年那样,所有同学对我避之不及。我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是一切只能更糟糕,遗失于世界之外,沉寂在宇宙中央的东北角,手捧一朵绒花,在没人走过的道路上排演一遍又一遍。愿她看到,可又不愿真的让她看到。时间飞快地滑动过去,我始终不清楚自己真的有这方面的才华吗?或许只是镜花水月,就像我刚才提到的那样。写作对于我来说是信仰,而不是疗伤的工具,故而我更看重它创造的价值。我反复追问自己,真的写出来让人心动的作品了吗?再过去几十年,真的有人会翻看我写的故事吗?无数个不确定此时像烟火一样,在我梦中的黑暗里绽放。
我曾说过,自信自己不只是烟火,一瞬就过去了。我觉得我是金矿,一定要被找到的,在天鹅绒上,自信地告诉许多人,你瞧,我就是做到了。在一个深夜,我和安琪发了最后一则消息,我把那篇报纸上的文字给了她,应该有很多添油加醋的东西让她不喜欢。我解释说,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改动一下,安琪没有说话,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就那样一直静默,一直静默。我等待了许久,忽然意识到,她就是天鹅绒上的金矿,或许她能感知到天鹅绒下面的绿豆,硌得她真不舒服。从那以后,我又写了很多关于她的文字,陆续在一些刊物上发布出来,我想如果有机会,还是希望她可以看一下。不看也不要紧,反正我只是想写作,与其他事情无关。在一个个深夜里,我问自己,真的无关吗?我汗涔涔的额头告诉我,或许是无关的,又或许和其他的事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曾深夜跟人就霍达的作品产生争执,后来我意识到,霍达的那部作品确实不怎么样,即便很多人包括我在内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都喜欢她的作品。我记得初中的思想品德课本上有个残疾作家大曾的故事,可我找遍了各地的资料,却没能再找到那段描述。
当时我觉得能发表几百万字可谓轻而易举,如今十几年过去了,我发觉这还真是一个大工程。我也发表了不少作品,可是似乎也只是大曾的小小零头。这个人应该是化名,我怎么也找不他的信息。一个总是想写作的人,恐怕和那些总是嚷嚷着想去死的人一样,都是渴求一点点爱。我曾经有一段在广播电台工作的经历,我当时认为我会一直在那里工作下去,直到退休,我跟我的朋友兴奋地在桥洞底下聊了好久,直到我们被寒风包围。后来我想到了,我最快乐的日子还是在课堂上,在初中的课堂上,我看着课本上的一个个故事,想着能看到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的秦王嬴政,想着经游天下遍却到长安城的诗人元稹,想着那个说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陈胜。安琪曾经复述过这句话,他们都是,我在那个时代的寻觅到的底色。在一个晚上,我和安琪的父亲聊了一阵子,他问我,安琪是你的女神吗?我迟疑了一下,说,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不过我想应该是的。
我去做心理辅导的时候,对治疗师说,我想,在一个远远的角落,我能看她一眼就好了,就像我的班主任对我说的那样。到时候,安琪能让你看一眼她的录取通知书,就是很难得的事情了。我并不想去看任何人的录取通知书,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人的智能可以被这样划分。高位者希望世界和他们一样,永远不变。杨德昌已经通过张震的表演告诉了我们,这个世界是会变的。猫王也会给一个小岛上的孩子写回信。我曾在一个新概念的文章中看到村长的儿子和学校团支书以及班长、课代表、文艺委员出去旅行的故事。村长儿子高谈阔论,团支书补充说明,班长像是在旁边放个小小的虚恭,课代表粉饰太平,做一个花瓶的工作,文艺委员代表同学说起了快板。大家都在幸福的大道上一路狂奔,直到被一群骑自行车的不知道干什么去的人员,堵住去路。
我这篇文章已经写得很温和了,温和到我已经自动屏蔽了一些关键词,正能量满满了。如果你不喜欢,可以选择不看,这是很简单的事情。我不喜欢王小波的《红拂夜奔》。我也看完了这本书,消减英雄气概,增加无赖气质,这不是一个写作者应该做的事情。我自认为说得在理。我身处天鹅绒中,应该说点温和的话。公认的大家水平在云霄之上,我只是在泥土上写作的爱好者。我喜欢安琪,甚至说我想对她说爱这个字眼,可我不能,从多少年前就不能了。我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总之天命如此。我在写作上不断反击,不断打怪,终有一天,我也有我的金甲圣衣和七彩祥云,那一天一定有。我认为这是我的信仰,我会一直守在我的信仰左右,就像我十岁左右的时候,看到的那本《中学生作文选》。我高兴极了,看到里面的我没有接触过的大城市的生活。我意识到,还有人过这样的生活。
我见过还有人喃喃自语,肯德基不是特别好吃,可小时候看《爱情公寓》和肯德基广告时,觉得那是人间第一美味。现在我也可以这样告诉你,初读乔治·奥威尔的小说时,我也觉得,这不仅仅是人间美味,而且是我从小就认定的人间美味。我的姥姥曾经带我去吃麦当劳儿童餐,我拒绝了,我认为我没有那个资格吃。现在,我不确信我有这个资格,而写作,却是我最后的一点点底气。我看到作文选上面说可以从互联网上订餐,结果那个人还订成了外省,让人哭笑不得。我合上书之后,眼前却浮现出几十年之后的样子。那时候,我们应该都有一个可以进入互联网的设备,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是我知道那一定是一个十分神奇的东西。现在,你知道那是什么,我也知道,区别是,我们还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更好地用这个东西。比如,我在写这个文章,你在看这个文章,我们都有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