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时节的晋南大地，农民们忙着采摘红柿子和收割绿芥菜，准备腌制新酸菜。田野里，成熟的柿子像一盏盏密集的小灯笼沉甸甸挂在枝头。丰收的玉米一片片金灿灿，铺在柏油路上晾晒。累累果实和玉米相互映衬，映红了农民们黝黑的脸庞和朴实的笑容，神州大地一片繁忙景象。
早上，我还没起床，爱人已经“偷偷”洗好了芥菜。我不但没有表扬他，反而批评他“窝菜”的顺序不对。他只能是苦笑，硬着头皮听着我的唠叨。
记得儿时的霜降一过，生产队长李叔就会敲响村中老槐树上的大钟，一边敲钟一边大声通知大家去南沟领芥菜。芥菜是按人头领，每人十斤。听到钟声和队长的喊话后，村民们纷纷拿起工具，向村东南方向走去。
南沟和村子的距离大约三五里地。我们居于塬上，日常生活用水主要来自井水，而农作物的生长则全仗天赐的降雨。在南沟的底部，有一条小溪蜿蜒流淌，村民们顺着溪畔开垦出一片片山地，逐年耕作，终将南沟改造成为生产队的菜园。
每当盛夏，西红柿与黄瓜就成为分配给农民的蔬菜和佳肴；到了秋季，园中的白菜、萝卜和芥菜也到了收获的季节，就再次分发给村民。在这其中，芥菜因能作为冬日储藏的蔬菜，与萝卜、白菜一样，成为农人们饭桌上不可缺少的食材。
芥菜的储存方法与萝卜白菜不同。萝卜白菜是埋在土里，而芥菜则需放在大缸中，我们称之为“窝霍菜”，也就是“腌酸菜”，但这种腌制方法仅用清水，不加盐和任何佐料。
记得小时候看大人做酸菜时，一家老少都会参与其中，口里多（人口多）的人家到掌灯时分都做不完。我在成长过程中没参与过这项劳动，直到婚后，也就是在我婚后一个多月时，我参与了和婆家人一起做酸菜的情景。
1990年国庆，我和爱人结婚。婚礼很简单，仅需两人各戴一朵小红花，在司仪主持下鞠躬三次，婚礼即成。婚后第一个月，现在人叫度蜜月，我们那个年代除了要去男方近亲家里走走亲戚，也再没什么新鲜事，我就帮着婆婆做饭做家务。
霜降后，我被我的“新郎官”连拽带拖拉进婆婆家院子，他也不告诉我要去做什么，只是腆着脸笑着说有事情做。刚进婆婆家大门，就看到一座小山一样的芥菜堆在院子中央。婆婆和嫂嫂正忙着洗菜，看到我们俩推搡着进来，婆婆和嫂嫂就热情地邀请我加入。作为新媳妇，她们分配了轻松的活儿让我做。
我环顾了一圈，只见公公手起刀落，利索地用镰刀削去芥菜的根部，一颗毛糙的芥菜在公公手中像变了戏法，瞬间变得干净利落。大伯哥忙着打水，婆婆和妯娌用瓷瓦片刮去芥菜上的残须和泥土。我的新郎官被分配用大铝盆清洗芥菜，我在他的身边的另一个大盆里进行二次清洗，小叔子则负责将洗净的芥菜晾晒在荆条编制的大盘上。
我们边干活边聊天，不知不觉一个早上就过去了，洗好的芥菜在阳光的照耀下，水分也基本晾干。午饭后，我们开始加工芥菜，大家仍然采取分工合作的方式，我来运送洗好的芥菜，婆婆切丝，妯娌切叶茎，公公负责刷缸和清洗石头，小叔子蒋切好的菜茎和菜丝放在大缸里拌匀后捣实。
忙到傍晚，芥菜终于全部装进缸里，婆婆检查后再次夯实，公公搬起那块洗干净的石头，压在菜上面，大伯子和小叔子负责往大缸里倒水。大缸里的水在咕嘟咕嘟的响声中冒泡持续了几分钟，最终安静了下来，我们满意地盖上缸盖，打扫完场地，脸上都洋溢着劳动后的喜悦。
那是我第一次参与婆婆家腌酸菜。之后，我就搬到了县城。
记得刚搬家时，婆婆每年冬天都会找顺车给我捎来酸菜。等孩子三四岁时，我和爱人买了个小缸，平时当水缸用。霜降时，我们就买芥菜来腌酸菜。
我们家腌制酸菜的场景与过年包饺子一样热闹。我和爱人合作清洗蔬菜，一人切丝，一人切叶子。孩子们则围着小缸帮着夯实酸菜，尽管切碎的酸菜辛辣味呛得他们咳嗽，但他俩还是开开心心围着小缸不住地转圈圈，用擀面杖捣着小缸里的酸菜，嘻嘻哈哈地笑声不断。
我们现在清理芥菜疙瘩都用削皮刀和清洁球代替碎瓷片，其他步骤依旧遵循老传统。窝好酸菜的第二天清晨，用一双干净的筷子搅动酸菜表面，水面的白色碎泡沫随着筷子转动，酸辣味在揭开的缸盖周围飘溢。放置七到十天后，酸菜入味，酸香溢满厨房。用筷子捞出一碗酸菜，加入肉末和调料，大火翻炒后加少量的水，小火再煮几分钟，厨房里面香气四溢，酸菜独有的味道透过门窗的缝隙飘到门外，邻里乡亲就知道我们家又吃上酸菜面了。烧一锅开水煮几把手擀面，煮熟后捞在大碗里，浇上一勺酸菜，一碗清香可口的酸菜面就完成了。一家人围着饭桌而坐，迫不及待地大口品尝着酸菜面，呲溜呲溜的吃面声，外加啧啧的赞叹声，这种感觉每每回忆起来都感到非常幸福和温馨。
多年来，我们家每年都会准备全家人最喜欢的酸菜，垣曲人叫它霍菜，冬天，我们最常吃的就是霍菜干琪。不管时代如何变化，我们始终渴望在肚饥时美美地吃它一顿霍菜干琪。
近年来，孩子们不在家时，我和爱人常在霜降后一起制作酸菜，边干活边聊天，边回忆往事，边享受着过去的温馨时光。
由于他今天早上没“请示”我，就自作主张洗完了芥菜，我没能如愿重温期待已久的时刻，心中感到隐隐失望。于是，我借口说他没洗干净，重新把芥菜泡在水里并装模作样做了分工。到了午餐时间，我还在忙着，爱人却悄声进入厨房去准备午饭。
于是，一份岁月静好的幸福感，又在霜降后的周末弥漫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