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把梯子拿出来立在了街门口,爬上去把门两边白纸黑字的对联取了下来,换上了新写好的红纸黑字的对联。新对联两列黑字,写得笔走龙蛇,很好看。内容是啥我记不清了,肯定是祝愿从今天到以后,全家的生活过得吉祥如意的句子。我在下面给他扶着梯子,仰头看着。
旁边的音箱里,传出来秦腔戏的声音:“手托孙女好悲伤,两个孩子都没娘……”。门上流动酒席的锅上烟气缭绕,大厨轮着勺子铲子忙碌着,帮灶的师傅给打着下手,几个桌子上坐满了街坊四邻和亲友。
换对联,请流动酒席是因为,二姑今天过三周年。
这时大约中午十一点了,该来的至己亲戚已经来了,喝了汤等着一起去坟上祭拜。
三年了。
二姑去世三年了。
三年时间,说长也很长。长到许多人,许多事都有了变化,比如至亲的二姑、碎姑父、三姑相继离世,带给我们后辈们无尽的悲伤和怀念;又比如我们这一辈人,每天都在奔忙着,努力过着平淡的生活,即没有大富大贵,又不至于穷困潦倒;还比如下一辈的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出生,又一个一个在快乐的茁壮成长,看着一天比一天可爱懂事;
三年时间,说短也很短。短到我站在二姑的遗像前能记得起三年前二姑去世时,因为疫情原因没法回来祭奠吊唁,一个人在天水藉河边里独自奔走悲伤的情景;短到我还能记得起当时从父母的口中听说的二姑凄凉简单的葬礼情景,仿佛一切的一切都是昨天的事情。
一晃就是三年。
准备停当后,上坟祭拜的队伍出发了,几十号人里有姑的平辈,也有下辈。队伍不算庞大,但一身身素衣又显得格外庄重和肃穆。二姑家门前就是引渭渠,渠水从南边淌下来,不断向北边流去。仿佛是在诉说着这无尽的岁月,一直不停歇往前走。斯人已逝,水往前流,我们尽管再不情愿,还得往前看。
渠还是那个渠,只是和许多年前比起来,渠边有了遮挡的栏杆。小时候一到寒暑假就来碎姨家和二姑家(她们在一个队),和哥哥弟弟们玩耍,对这个地方,这里的人都比较熟悉。邻居谁家的人是干什么的,孩子叫什么名字,亲戚家都在哪等等,或多或少都知道些。长辈的人看到我,也会在心里说,这是春莲(二姑)的侄儿。上初中的那两年,没少来碎姨家二姑家蹭饭。她们在干活下班后,匆忙赶回来做饭,把一碗又一碗面塞到我手里,让我吃饱肚子,从没嫌弃过我。我心说,多好的姨,多好的姑呀,长大了要记得她们的好。二姑,辛劳了一生,还没来得及享福,就赫然长辞,离我们而去。
通往姑坟地的坡路,已经打成混凝土了,平平整整,非常好走。有些亲友长期缺乏锻炼,走几步一停顿,喘气歇息再继续。一片白的队伍拉得老长,有人提着献祭,有人拿着花圈金银斗,渐渐的就快到坟地了。
我给姐说:“时间过得很快啊,十月碎姑父就过三周年了,三姑也要过二周年了。”
是的,时间过得很快。亲人在我们跟前的日子,日子一天天过,感觉不到什么,等她们不在了,能记得起她们的,只是一个又一个祭拜的时间节点。
那天,天气很好,蓝天白云,春风拂面。有些树开始长新芽,有些草也添了新绿。在上坡去坟地的路上,我看到了迎春花。
迎春花开了,开的黄花,黄花点缀着绿枝,修长,好看。据说,她在百花之中开花最早。迎春花也看到了我,它对我说,又一个春天来了,你喜欢这个春天吗?你会记住这个春天吗?
我说,我会的。
往前走,远远地看到了一个不大的坟头。走得快的人已经到了。我快步往前走去……
二姑三周年这一天,是一个普通平常的日子,和过去的每一天都一样。只是这一天举行了一个仪式,一个祭拜仪式。仪式很快就会结束,但是我们的亲人,不会因为这个仪式结束而被我们遗忘。
(后记)
时间大约是一个迎春花开的上午。
我们姊妹几个正在院子里玩耍,杮子树上的鸟鸟叫了一起来,叫得很欢快,很激烈。
“喜雀叫了,喜鹊叫了”妈说。
“喜雀叫了是报喜哩!”婆说。
我抬头看了看温暖的阳光,突然间心里一热。转身往门外跑去,跑到了后面院子的崖边上,往坡下看。
坡几有几个人,正在往我家老屋里走,由于是上坡,都低着头。
“姑,姑......”
我看到了,大姑、二姑、三姑、碎姑。姑姑们走路轻快,迫切地想见到她们的父母兄弟侄儿侄女这,迫切地想见到她们的娘家人。
表弟,表妹们走不动的,便被姑姑们抱着。走得快的,已经快到了坡顶了。
喜鹊叫了是报喜哩!
我转身往回跑。“婆,婆,我姑来了,我姑来了......”
堂弟从街门里跑了出来,我们两个往坡下跑。
接我的姑姑们.....
这大约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二姑坟头的花圈,金银斗等纸扎已经燃烧殆尽,杂草被弟弟们清理得干干净净。亲友们脱下了一身的孝衣孝衫,穿上了自己的衣服,把悲伤,怀念留在了这个春天的麦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