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过后的太阳（散文）

（1）雨帘垂落

檐角最后一颗水珠跌碎在青石板上时，云翳正从东南方缓缓裂开罅隙。我倚着斑驳的廊柱，看那束光像迟归的游子，轻轻叩响积水的庭院。

琉璃瓦上未干的水迹突然活了过来，化作万千银铃在风里摇晃。廊前的紫藤架筛下细碎金箔，将积水潭点染成流动的碎银池。有蝴蝶误将光斑认作同伴，在虚实交织的光影里跳起环舞，薄翅掀动空气里漂浮的潮湿与沉香。

苔痕斑驳的墙根处，几株耧斗菜正抖落满襟雨水。她们淡紫的裙裾被阳光熨得平展，每道褶皱里都藏着光的私语。邻家老妇人晾晒的素色床单在风里招展，棉布经纬间游走的金线，恍若某位江南绣娘遗落的针脚。

云层退至西山时，满城的梧桐都成了泛黄的纸页。叶片边缘凝结的水珠突然坠下，在空中拉出晶亮的弧线——那是白昼的流星，是未及谱完的琴谱上跳动的音符。晾衣绳上的水珠接连炸裂，细听竟有编钟的清越余韵。

暮色将至，天边游弋着被雨水濯洗过的云絮。瓦当承接的残雨仍在断续滴落，却在霞光里酿成了琥珀色的蜜。那些被阴雨浸泡的皱褶，此刻都在斜照中缓缓舒展，如同古老卷轴里苏醒的工笔画。

（2）被阴雨浸泡的皱褶

老妇人踮脚收起晾衣绳上微潮的床单时，袖口滑落的皱纹正巧接住一缕斜阳。那些沟壑里还蓄着南塘的藕花香，三十年前梅雨季晾不干的嫁衣，此刻却在霞光里泛出陈年绸缎特有的柔光。

墙头凌霄花的卷须慢慢松开蜷缩的指节，露出被雨水泡得发胀的芽苞。青砖缝里钻出的蕨草正将褶皱的嫩叶层层打开，每片叶脉都是光阴用银针刺绣的秘纹。檐下铜铃的绿锈被照得透亮，风过时掉落的铜屑像极了母亲梳篦间簌簌落下的白发。

石阶上的凹痕盛着半盏暮色，倒映出云影被风揉皱又抚平的轮回。竹椅上未收的茶盏里，浮沉的龙井叶忽然展开蜷曲的身形，恍若重演着清明前在虎跑泉畔的舒展。连廊柱龟裂的漆纹都在发光，让人想起古籍书脊上金箔镶嵌的断纹。

当最后的水渍从瓦当边缘蒸发，那些曾被雨水浸泡的褶皱都成了光的容器。晾衣绳在粉墙上投下波浪状的影子，仿佛把整个雨季的潮湿都谱成了五线谱。暮色中的紫藤开始收拢它的金线，而墙根新冒的野葵却悄悄举起带露的掌心，等待下一个黎明来熨平暗夜的折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