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上阴灵山(散文)

幸运星 7天前 9

出发时,已过了上午十点,飘扬三天的大雪已经停了。阴天,路面干冷。从阴灵山前方传回的消息说,山路上昨夜撒了盐巴,积雪正在融化,约莫一个小时后,就可驱车上山。灵山场老街的布置也已就绪,静待拍摄团队的光临。

我,冉哥,鲜哥,加上司机小黄,是本次“非遗中寻年味”文化短片拍摄导演组。我负责拍摄脚本撰写及场地选择,冉哥负责人员安排和现场调度,鲜哥曾在区电视台工作多年,业务熟悉,负责总导演,司机小黄,是我们的腿脚。为了晚上能顺利拍摄,我们导演组准备先期抵达检视拍摄现场。

寻找记忆中的非遗年味,虽是来自省市的任务,也是我们一行的热爱。前段时间,我和冉哥四处奔走,在全区范围内选择拍摄场地。拍摄时需要一个古戏台,区里仅余两处。在我力推下,最后确定为灵山老街。大雪前我们上山踩点时,正逢灵山老街抢救性维护,坍塌的木楼大半恢复了古貌,这与我们的拍摄构想不谋而合,也算是一次未经沟通的双向奔赴吧。现场踏勘后,我们把几乎所有拍摄的重要场景都确定在老街。幽深的街巷,古老的木门,大红的灯笼,质朴的村民,这是我们试图呈现的幽深历史情味。我们先期抵达,还得看一遍现场的布置,心里才有底。

只是不知阴灵山上的积雪,是否还如昨日之瑰丽壮观,是否还在等待我们的光临。

驶出市区,从车窗向外望,王望山顶还迷蒙着大雪,更透出冬日树林的乌黑和沉郁,这让车里几个人心里稍微有了底,话语中饱含着期待的兴奋。毕竟,看一场淋漓的大雪,是我们内心隐秘的期待。果然,车一过枣林镇,盘山而上不过几分钟,已见屋顶、野地里茫茫的大雪。

化雪路滑,车行缓慢,我们几个纷纷倚窗看雪,不时发出惊喜的叫声。整个山野都是白茫茫一片,但那白茫茫的画布上突然会出现一树、一洼、一堆黝黑,那是化雪后形成的奇观,更是大自然风雪最巧妙的工笔画。草丛上、树枝上缀着一朵朵轻盈的棉花朵,又如一朵朵飘逸的白云,美丽极了,轻盈极了。转过一个山湾,那白云间突兀地透出一畦碧绿的蔬菜,或是漏出一株小树或一丛枯草,这是大自然的闲笔,更显雪野可爱。怎么看,这些随意的点缀,都是最美的衬托。

俗话说霜打平原,雪下高山。我心里期待着的山顶大雪,定是更为灿烂的白雪童话世界吧。

白雪没有辜负我们的期待,小车又转过一个山湾,前边突然出现一片广袤耀眼的白。天空已无雪花飘扬,但一大片全然的白雪,已让这宁静的心怦然起鼓。对于我们这些身处南北之交地域的人来说,虽每见雪花飞舞,但如此绚烂成一片的雪野,已然超出我们的想象。我们飞快开窗,丝毫不顾凛冽的雪风刮拉脸庞的冷疼。

路渐渐泥泞起来,路边站满了赏雪的人,车一辆挨着一辆。有一辆车还倒卧在雪地里,轮胎上已积满了雪。行人议论纷纷,说那是昨夜上山赏雪者欣喜之外的一点小刺激,人未受伤,现在还在山顶的宾馆里淹留,忙着赏雪,似乎早已忘记了他们山腰里四脚朝天的爱车。很显然,车主翻车这小事故的淡淡不快,早被漫野大雪渲染成了光临的喜悦。

车行越来越慢,路面越来越湿滑。两旁赏雪的人也越来越多,欢呼着,雀跃着,有人在高唱,有人在欢舞。其间有很多身着节日盛装的女人和小孩,忙着在男人们的镜头里留下最珍贵的雪景照。更有许多抖音博主,在四周的雪地里摆造型,赤膊短裙,又唱又跳。作为对新生事物最敏感的一群人,蹭山顶大雪热度来吸几个粉,这份寒冷,是必须承受的。

人潮汹涌,路面泥泞,车行越发艰难。好在小黄是汽车兵出身,车技让我们放心。大约二十分钟,我们终于挤出人群,挤出被踏得纷乱的雪毯,抵达我们此行的目的地——阴灵山脚下的灵山老街。

车停在灵山宾馆前的停车场上。一下车,扑面的寒冷,耀眼的雪白,老街口鲜红的灯笼,一齐挤进眼帘。

顾不上刺骨的寒冷,四个大男人纷纷拿出手机拍雪景,像是贪玩的男孩突然遇见了最喜爱的玩具,我们号叫着,欢呼着,相互提醒脚下注意湿滑,各自选择自认为最佳的角度亲近这天地一片的大雪。在我们旁边,还有几对女人和小孩在忙着拍景,小孩的欢叫震得草尖上的雪簌簌掉落。我抓了一把雪在手心,细看这不规则的晶莹慢慢消融。此刻,白雪和寒冷带给我们的欢乐,是那么的纯粹和天然,还有自手心沁入心底的丝丝清澈。

抢拍几张雪景,大家忙着发朋友圈。一会儿下边就评论一大片,各种羡慕嫉妒恨。有朋友问,和哪位美女上山赏雪了?有人调侃,翘班了,要举报。我笑答曰:拍片子呢,工作。于是又有人哀叹:上帝啊,给我这样一份边看雪景边拍片的工作吧。我回他说,来嘛,冷得很,就你那瘦猴样,保证冻成冰棍。这是老实话,虽然出门时做了最保暖的准备,在雪野里才待了不到半个小时,已觉得自己给冻成了冰柱,风刮在身上,似乎就没有穿裤子。

与山下的小城比,阴灵山的海拔约高了600米,温度却明显低了很多。听宾馆接待老总说,昨夜自来水管给冻住了,现在还放不出水,中午饭只得找几个街坊到坎下的水井里挑水。我很惊讶,在抖音里,这样的场景似乎只有北方冬天才能遇见,没想到在这温润的南方冬天,在阴灵山顶,我们幸运地遇见了。

立起衣帽护住头脸,我们走向老街。在社区人员带领下,开始查看古街的布置。今夜,我们要在阴灵山老街上拍摄欢度春节的喜庆夜景,然后在古戏台上拍一场巴州经典皮影戏《赵琼瑶四下河南》。

省里策划了一个“非遗中寻年味”小视频展播,准备在龙年春节集中展播全省的非遗年味,推介优秀文化。巴州皮影被誉为“四川最好的活态皮影”,有幸入选。大约十年前,我给市电视台作《说古道今》文化栏目时,曾专门出过一期十分钟视频,对皮影较为了解。作为农耕文明的文艺符号之一,巴州皮影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活跃在巴州大地上,婚丧嫁娶、小儿新生、年节庆典等,都会有皮影演出。鼎盛时,仅巴州区就有上百家皮影戏团,一举一唱中尽显人间情味。某种意义上说,皮影是巴州本地文化最质朴的民间表达。这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我们愿意尽量把它做好。这几年,随着网络文化的兴起,皮影这类民间艺术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我的意图,是借此宣传和普及巴州的非遗文化。皮影和阴灵山都是最巴州的文化符号,这是我选择阴灵山老街作为夜场演出的初衷。目前巴州区内,仅有阴灵山老街的老戏台还完整保留着。戏台边就是川陕革命根据地红四军军部驻地旧址。我的构思中,这一红色符号也应在皮影的演出中作为背景于镜头中不刻意地闪现,地域文化与红色文化相互辉映,以此增加短片的人文景深。

与雪相遇,是一次偶然,又那么必然,是命中注定的相遇。

因为连绵不断的冬雨,我们的开拍日期一再推迟。哪知一周过后,突然来了一场罕见的大雪。这给拍摄工作带来了不小的难度,也带来了意外之喜。我马上修改了脚本,片子的空镜和背景均以茫茫雪野为背景,这算是上天带来的一个无法预料的特色,更是摄制组与不期而至的大雪一场未经相约的宿命邂逅。唯一令人不适的是,每每在雪地里待上最多一个小时,就不得不浑身冰凉地逃进温暖的空调房里取暖。

午饭后,我、冉哥、鲜哥三人走进灵山街头赏雪。除了茫茫雪野,天空中还零星飘着雪花。街道上,居民们忙着铲开门前的大雪,在旁边堆起一个个雪包,淘气的孩子因地取材堆成雪人,这儿堆个胖子,那儿堆个女孩,眼睛是石头,辫子是衰草。一眼望去,像是灵山场的白雪守卫。站在粮站边抬眼仰望迷蒙的阴灵山,笼罩在一片白之中。鲜哥提议上一趟阴灵山,看看雪后的各个景点,应是别有情味。三人走到山门前,却被守门老人劝返了,说雪后路滑,山路陡峭,这几天摔了不少人。看看山门外陡峭石阶上厚厚的积雪,我们听从了老人的建议。但对未能上山赏雪,心里还是存着一份遗憾。

拍摄预定在晚上六点半。要准备古街的灯笼和夜景布置,要通知街上的居民观看演出,社区干部忙着张罗着一切,毫无怨言。半下午时,山上、半空中又飘起雪花,纷纷扬扬,似乎也期待着夜晚的隆重演出。皮影戏团忙着准备道具,对台词,挑选服装。五点左右,社区报告说古街、古戏台一切准备就绪。大家都忙碌起来,我们预计十点半结束,近五个小时,几个拍摄的年轻人,得老实经受今夜的雪寒了。

匆匆吃过晚饭,等摄制组带着设备赶到灵山古街,老百姓早已到来,三三两两或坐或立,兴奋地议论着即将到来的拍摄。橘红的灯笼挂满古街,一眼望去,朦胧迷离,宛如走进一阕古词,走进幽深苍茫的历史深处,那一刹,我有几丝恍惚,仿佛我正漫步在唐诗宋词里的江南街巷,下一刻,淡妆的绝色女子即将自街角款款走来。雪花透过橘红的朦胧,落在街面上,落在人们头上、衣帽上,悄无声息。我在心里叹息,这或许是灵山场老街颓圮荒芜数十年后的第一次华丽亮相吧。虽然这靓丽仅是因拍摄需要临时组织的,但这数十分钟的光影存留,亦值得铭记和赞美。老街不是正在政府主导下抢救性保护和修缮么?我心里有几分乐观,也是期许,惟愿祖辈留给我们的文化遗产,能被记住和保护,希望有着绝美自然风景又蕴含着宗教历史文化的灵山老街,会在不久的将来,重绽她绝美的容颜。

我们开始拍摄老街夜景。天已完全黑下来,灯笼下的古街一片朦胧的红。木楼阻挡了山顶的雪风,寒冷却愈加变本加厉。我正站在灯笼下充当群演,听见冉哥在中街高声叫我。我顶着雪花跑过去,与他站在一起的是个中年男子,我记得,就是他在雪地里忙着招呼大家布置场景。灯笼照着他满脸真诚的笑容。冉哥说,这是灵山场社区的张书记,又向张书记介绍我,说我对巴中红色文化较有研究。

张书记客气地和我握手,率先提起灵山场的红色文化,说灵山场的红色文化资源丰厚,他想以这个来认真打造一下阴灵山,吸引游客,想找我为他出谋划策。望着这个一心为家乡谋发展的男人,我满口答应,心里其实盛着一丝愧疚。要说文化,阴灵山的文化底蕴绵延数千年,超过区域内的很多高山。但因为种种原因,阴灵山被刻意冷落了,冷落了数十年,而且还在继续被冷落下去。而我能做的,只能在几分钟的视频中,尽量展现灵山古街的古朴之美,阴灵山漫天大雪之静美。

等所有拍摄工作结束,已到了滴水成冰的深夜。我们忙着启程返回,拍摄组几个年轻人说还要到老街上去补几个深夜雪花飘舞的镜头,我被他们的敬业精神感动了。叮嘱他们小心后,小黄发动了汽车,车窗上已结了一层细细的冰凌,用手指敲击,发出轻微的脆响,寂夜里那么好听。

这家伙太懒了,什么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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