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筒钩(散文)

白逸遥 2月前 109

“没地方睡,挂梭筒钩上!”

“还继续玩,不去床上占个地方,等会没床了,将你挂梭筒钩上!”

这是我小时候做客,或者别的孩子在我家做客时,很晚了还不肯睡觉,大人们对孩子常说的话。

今天,我之所以想写写梭筒钩,是因为今年回娘家拜年时,再次看见了小时候经常用的梭筒钩,加上我小姑父还提起了那句几十年不曾听到的自带记忆的话,让我有了拿笔写一写的冲动。曾经家家户户用的梭筒钩,现在即使是农村,也只有少数家里有了。

而今拜年,都是通过电话或者微信联系,邀约亲友们某个时间到某个亲戚家里会合。亲戚自然是高兴地准备佳肴,迎接客人的到来。我觉得,这样的拜年形式还是很不错的。在“添客不添菜”的情况下,多个客人同时招待,将年味继续往浓处推。现在的亲友大都天各一方,在外打拼,唯有春节有机会见面。大家相聚,说过去,谈现在,展未来。问问打工的长、插田的短、飞机的高、高铁的快,还谈谈老人们在田间地头守候着一大框的萝卜和咸菜。大伙有谱的摆谱,有苦的诉苦,有牛的吹牛,肆无忌惮,好不开心,好不惬意!

那天我回到娘家就是这样。哥哥家里像整酒一般,推进拥出,人满为患了。外面各种代步车辆见空插针塞满,两个大桌子上的炖钵大盘挤挤挨挨摆满,火坑里烤火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坐满。吃饭时,我哥哥首先发话:“今天相聚难得,平时都忙,不少人一年才见一次面。今天天气实在给力,开始下雨了,这是‘人不留客天留客’,所有人都不许回家,在这里住一晚,咱好好热闹热闹!”我堂弟马上接话:“哥,不怕你家房子大,也不怕你家床多,你看看这几十号人,老姑爷少姑爷、大老表小老表、胖孙子乖孙女的,你家不是旅馆,怎么样也睡不了这么多人。”我叔接过话说:“他家的被子多得很,楼上开地铺,回忆一下儿时的打地铺滋味,男女各睡一边,重温一下半夜抢被子的情形。”近八十岁的小姑父斯斯文文咪了口饮料,站起身笑着接过话:“开地铺多麻烦,我们都走了,主人还要清洗收纳。”他指了指火坑屋的方向,“不是还有梭筒钩吗,你们晚辈一层层都往那上面挂!”这里,除了我父亲就是姑父年纪最大,虽说君老臣也老,但在他的眼里,晚辈仍是可以拿来开心取乐的。几个桌上吃饭的人,差点笑喷。

我小时候,走亲戚如果没床睡,大人就会开玩笑说将孩子挂在梭筒钩上,不知道这话有什么来历,代表着什么,深意如何。反正大人们常对很晚了还不睡觉的小孩这样说。小孩子是见怪不怪,说就说呗,反正又不会真的挂在上面。世上许多的传承是不需要理由、也难究根源的,就是单纯地往下传而已。

梭筒钩,我很熟悉,娘家家里一直有,从小就有接触。婆家以前也是有的,后来修房子,一些东西东捡西藏的,房子修好后,再也找不到。火坑里用起了三腿的铁撑架子,没再制作梭筒钩。看见哥哥家的火坑里还用梭筒钩挂着催壶烧开水。这黑里吧唧的梭筒钩,油光光的,觉得很亲切,还真的是有些年代的老古董了。我爸说,这是妈妈刚嫁给爸爸时在铁匠铺打造的,它比我的年龄还大。我侄子说这是家庭式代代相传的文物,以后即使不用了,也要保存,这叫“敝‘钩’自珍”。

梭筒钩,上了年纪的人,不陌生。以前我们山区,家家户户都有,有的家庭还有几个。它是悬于火坑上方或者灶的上方,用来挂催壶烧水,挂炉锅煮饭、炖菜的。这估计也是鲁班发明了传承下来的吧。它的制作方法虽不复杂,但却用到了现代人才能解释的点、线、面的相关知识,两千多年前的炎黄子孙,已经很了不起了。

梭筒钩由三部分组成,可以用楠竹、硬木棒、小段木板制作,也可以用粗长铁丝或者两根细钢筋和铁片制成。

这里,我以竹子做梭筒钩简单讲一下。楠竹要求长两米左右的老竹,中等粗细,直且周正。先将里面的竹节打通、磨光滑,竹子的下端钻一个孔。木棒用自带钩的硬木料,比竹子要细、稍短,且直,也要打磨光滑。木棒在竹子内上下梭动必须畅通无阻。用六七寸长、两三寸宽的小木块(大竹板也行),两头各钻一大一小的孔,这个大孔直径自然要比木棒的直径大。制作好的木棒首先从木块的大孔里通过到竹筒里。然后拿出准备好的且性软的铁丝或者较粗的扎丝,一头系于楠竹孔,一头系于木块的小孔,这样就成了一个可以升降的三角架。无论升或者降,只需要将挂钩往上提,三脚架下面的角就增大,可以上下松动,将木棒下方的挂钩调整到合适位置,手松三角架,三角架最下方的角自然拉到最小,然后稳固不会下滑。这个,是将两点一线、三点一面灵活运用到现实生活中。亲爱的读者,看懂了没。简单的生活用具,也是藏着智慧,藏着玄机,蕴含道理的。

我哥哥家里用的铁梭筒钩,原理和竹筒做的有少许区别,铁的不容易烧坏,比竹子做的肯定耐用些。

我,或者说我们这代人对梭筒钩都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感觉它对冬天才有最深的感情寄托。冬天里的火坑如果没有梭筒钩,没有挂上催壶什么的,总感觉怪怪的,差了重要配件。肯定少了精彩、差了诗意、缺了韵味,会觉得冰霜愈寒,飞雪愈冷。它是公认的冬日火坑的黄金搭档,是催壶炉锅的好伙伴,是连接人们情感的纽带,它管理着一家人的日常所需。

清楚记得,冬日里,我们三兄妹常会在哥哥的管制下一边烧火烤,一边做着父母交待的事:将催壶灌满水,挂在梭筒钩上,水开灌进热水瓶中,三个热水瓶全部灌满,父母回家可以洗澡。最后再灌满一催壶水放火坑边,时刻就有热水用。又换成炉锅挂在梭筒钩,在炉锅里开始煮饭,有时候也熬粥。还别说,那咕咚咕咚从炉锅里飘出来的米饭香真是很馋人,炉锅煮的饭、熬的粥比锅煮的饭熬的粥还要好吃得多。人们总结的经验说是炉锅由生铁制成,大米在生铁的作用下是互利互惠的关系。大家只要闻到纯净的米香就有了满足之感,微醉之态。可惜了,现在没那好炉锅买。我们将煮好的饭盛出来放火坑边上保温,又继续将炉锅挂梭筒钩上炖菜。偷偷告诉你,用炉锅在火坑里炖猪蹄、炖排骨、炖鸡肉、炖羊肉等,不用佐料,放盐就可,吃辣的放点辣椒。啧啧啧,那美味我是形容不出来。神仙路过,也是要驻足品尝的。不信?你试试就知道我说谎没。

梭筒钩,可以说在曾经的农村生活里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也是一物多用的最不起眼的日用物。它将柴火的余热充分利用,为老百姓服务,帮着人们节约勤俭。

我家柴多,火坑房大,院子里的伙伴们常喜欢到我家玩。有人出主意,找来旧铁丝串并在一起做成小铁丝架,挂在梭筒钩上。大家又各自从家里拿来鱼、肉、糍粑、红薯等分头烤来吃。大家吃得满嘴满脸又是油、又是黑的,不在乎,先爽过瘾再说。很快大人知道了,居然被我们这些小孩子诱惑成功,嘿嘿,有人要尝。哥哥讨好般乖乖地分给少许。大人们议论:“这几个小伢儿,真会吃,比我们聪明!”我严重怀疑后来烧烤的创造发明就是得到了在火坑里用梭筒钩烤东西吃的启迪。不管是烤啥,就是一个毫无保留的香!诱人的香气,总是第一时间越过墙,跳过房,四下撒香,生怕别人不知道。且很快将猫和狗吸引过来。我们常没看住,就被贼猫抓了飞身上了房顶,我们只有跺足骂猫的份。更气人的是,猫吃完还在房顶叫唤,似乎在说它没吃够。

后来,大人们也像孩子一样,直接烤来吃。大人比我们小孩更会创造发明。有一次,我爸在电视里看见野炊烤野鸡的画面,他也来次个心血来潮。利用弟弟冬天过生日那天,爸爸杀了一只大肥鸡,挂在梭筒钩里烤来吃。说让弟弟过个最难忘的生日。那一次,只有我们全家五口人。我们都因着弟弟享受到了平生最美最满足的第一次烧烤。那香香的、酥酥的味道,至今还常在心中萦绕。

这次回娘家,我再次看见昔日的梭筒钩,心中涌出的情愫,以我的笔墨,内心所想很难尽数表达。但我对梭筒钩的情感是真切是饱满的是难忘的。现在都过上了好日子,即使是农村,厨房大都是整体橱柜,无烟灶房。冷天里有空调升温,电烤炉保暖,既干净又卫生,人还舒服。火坑,火坑上的梭筒钩正渐行渐远。哪怕我哥哥家里现在还在使用,我想也不会永远使用下去。他们现在是考虑到老父亲习惯了用火坑烧柴火烤火,才将梭筒钩继续使用的。老爸说到空调房就头晕;烤电火,房门一关,也很快不适。哥嫂也就依着老父亲,修了个偏屋专门烧火烤,陪他过好晚年。

我写着写着,越来越觉得梭筒钩黝黑的身体散发着黑亮的魅力,它有着太多的实用主义和奉献精神。它不漂亮,但却很坚强,不屈不挠有毅力。它用漆黑纤瘦的身体,忍受着火烤烟熏,驮着重物在火海畅游,无所畏惧。它无数次身担重任,给百姓以温暖以方便,默默付出,不图回报。它是老百姓的老伙计,好帮手,是曾经无数家庭的情感寄托。它见证了岁月的变迁,看到了社会的进步,承载了一代又一代人的难忘记忆。它懂老百姓,知道老百姓,也很像千千万万的普通老百姓,很像身肩重任的无数基层工作者,终将被历史铭记。

梭筒钩,一个古老的物件,“钩”住我的记忆和感情。梭筒钩可以挂着孩子们睡觉,更可以挂着我们沉重而温暖的记忆。

看看,好一个“钩”,“钩”出了我这么多的回忆和故事,这叫“忆海钩沉”。

这家伙太懒了,什么也没留下。

最新回复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