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农校(散文)

苏羽夜 2月前 130

万县农校不复存在了,已与农机校等中专校,整合为三峡职业学院。我所读的农学专业,划归万州区农科院,隶属重庆三峡学院。那些老领导、老教师寥若星辰,正如老教学楼、老宿舍楼一样,而莘莘学子,也垂垂老矣。可四十多年前的印象,仍鲜活保留脑海深处,昨日如梦,历历在目。

彼时,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高考中考难度颇大。我校1981级中专生,仅招两百余名,无疑出类拔萃,虽是初中毕业参考,但属各校尖子,本可读重点高中,却响应国家号召,率先录入中专,弥补人才不足。岂料成绩好的读中专,落榜反而读重点高中,考上大学,因祸得福。对此,同学们有所预感,进校没高兴几天,天之骄子,就垂头丧气,甚至想退学。

校领导和班主任见状,反来复去在会上强调,农校是省部属重点中专,在万县地区也独一无二;土地承包到户后,农技员是香饽饽。1982年9月,新华社记者报道了河南农村“抢财神”的现象。技术员刘凤理指导棉花种植,推动了增产,农民富起来,叫他“活财神”,并抢着让他到自己的村里去。当然,中国女排首夺世界冠军的大好消息和“当代保尔”张海迪的先进事迹,也震撼人心,感染了我们。

大家慢慢开始热爱学农,决心以袁隆平、侯光炯等为榜样,献身农业科技推广应用。在学校书法竞赛中,我还附庸风雅,临摹篆文“以农为乐”。校园学习氛围渐浓,大有你追我赶之势。除了教学大楼,在图书馆、实验室、香樟林、花草坪、橘园、操场、宿舍、食堂等处,也不乏勤学者。有的天不亮晨读,有的熄灯铃响后,还在路灯下夜学,厕所常蹲看书人。特别是考前,摩拳擦掌的,如临大敌,斗志昂扬。

龙宝河蜿蜒流过校园旁,两岸遍布杨柳和冬水田。一座石平桥,连接着集镇,名叫一碗水。每逢赶场,拥挤不堪,十分热闹。傍晚,我们踏着夕阳散步,沿河岸阡陌小径,或街巷青石板道,边说笑边东张西望。周末,又结伴去理发店,剪一个平头;到供销社门市部,买一些文具;伫足流浪艺人前,看一场猴戏。偶尔,我还坐茶馆听说书,如《三国演义》《彭公案》,也流连忘返于文化馆,浏览秦牧的《艺海拾贝》。

上世纪八十年代,文学热掀起高潮。室友夏雄伟年龄虽小,十五六岁,却不时捧着长篇小说,坐读上铺。我见他痴迷《卡拉马佐夫兄弟》,也东施效颦,借阅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如《罪与罚》,无奈太深奥复杂,怎么也看不下去。王继才擅长吹竹笛,悠扬笛音,如泣如诉,引发同窗的思乡情。我拜他为师,也没学到家。李继德长得帅,喜欢一展歌喉,躲地震时,露宿院坝唱《战士的第二故乡》,掌声如雷。

农校人文底蕴深厚,各种藏书汗牛充栋。不仅有文学名著,还有琳琅满目的报刊,阅览室座无虚席。我爱看《诗刊》《当代》《十月》《收获》等,图书馆出售旧期刊时,我还购得1979年第2、4、6期《世界文学》。一次,卓德明教授处理旧书,我对中国作协贵州分会、《贵州文艺》编辑部联合编印的《文艺学习资料》(中外短篇小说选)爱不释手,他赠送我,还签有名,署了日期。这四本书刊,我保存至今。

看得多了,也想试笔。班集体朗诵词、三句半和学生会办墙报、选新诗,不怕丢脸,声名鹊起。我飘飘然,自不量力,竟向全国一流杂志投稿,不贴邮票,无一命中。退稿信陈列收发室,隔三岔五收到一封,《萌芽》编辑回信勉励,可也有人暗中嘲笑,说我不知天高地厚。《青年文学》编辑部的退稿信,还是用的雷达寄的旧信封,我首次知晓这位评论家,也留意翻阅《文学评论》等,从而探索艺术创作规律。

学校大礼堂节假日放电影,如《少林寺》《知音》《血,总是热的》《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女大学生宿舍》《街上流行红裙子》,教务楼侧的公用黑白电视,也播放《霍元甲》《加里森敢死队》《血疑》等电视连续剧,观众云集,全神贯注,但真正让我热血沸腾的,还是《青春万岁》,尤其是那序诗:

“所有的日子,所有的日子都来吧,

让我们编织你们,用青春的金线,

和幸福的璎珞,编织你们。

有那小船上的歌笑,月下校园的欢舞,

细雨蒙蒙里踏青,初雪的早晨行军,

还有热烈的争论,跃动的、温暖的心……”

在去明镜滩春游路上,我一边吟诵此诗,一边听流行歌曲,如《采蘑菇的小姑娘》《蜗牛与黄鹂鸟》《捉泥鳅》。全班同学兴高采烈,还在礁石上,与班主任合影留念。最近,江术均在微信群晒出旧照,包括女老师,青涩腼腆,意气风发。那是多么美好的青春岁月,一个个对未来满怀着希望。

然而,青少年也叛逆,不断惹是生非。如伙食差,夜间饿了,便翻院墙,去街边店打平伙,摸进果园摘柑橘,还到试验田偷菜。一位炊事员打菜时,手抖不止,瓢内肉片所剩无几,我气不过,将一碗饭向他泼去,他跑出来,与我拉开马步搏斗,围观者众,我夺过他的机械表,震慑住他。同学们游行,我又参与,还作为代表,面见校长,整改了食堂。

学校禁止学生谈恋爱,女生宿舍也戒备森严,更不允许师生恋,可有一位年长男同学,仍与幼儿园教师交往。他俩偷偷摸摸,四处幽会,校方从未发现。夜归很晚,我们缠着他,卧谈体会,他如实招来,无不羡慕。毕业前夕,却解除关系,泪眼通红,谁也难安抚。幸好我没初恋,否则也会情伤。全班四十名学生,只有六名女生,她们也讳莫如深。

校外滋事,屡见不鲜。尽管校园大,但座落郊区,进城坐公交车,出车晚收班早,有时误点,只好徒步。途中遇大货车,或手扶拖拉机,悄悄抓尾部,搭乘一段路,司机察觉,又撵下车。一天落雨,我未返校,夜宿亲戚家,次日早自习,才姗姗来迟,被老师捉拿。她说违反校规,要严处,我狡辩,拍课桌摔凳子。结果,她下不了台,气急败坏,我得意洋洋。

不过,调皮捣蛋的我,学习认真,操作能力较强。农校也注重技能培养,如教植物生理学,用显微镜看细胞演变;教土壤肥料学,去大垭口考察地质带;教作物栽培学,到实践基地搞温室育秧,移栽稻田,观察拔节抽穗扬花黄熟,测千粒重;教气象学,每日观测气温湿度风向,记录数据,绘制成图;教昆虫学,老师也带队,去野外捕虫,识别病虫害。

我对文化课感兴趣,如语数外,只嫌其少不嫌其多。语文老师年迈,古文基础牢固,讲课绘声绘色,夹带形体动作。他讲授《邹忌讽齐王纳谏》,还模仿朝服衣冠、窥镜的滑稽样子,教诲学生切勿轻信美言。校长夫人教英语,漂亮而装扮时髦,可大部分同学来自农村学校,没学过英语,麻布绣花,底子太差,课程拉得快,半学期便上大学专业英语课。

农学班唯有同桌刘德友的英语学得好。他家住巫山县庙宇,游客和外宾多,最先迎来改革开放。植保班、园艺班、畜牧班也有出色的,如何天胜,每晚自习,按时收听北外陈琳教授的英语广播课,口语练得溜溜的,几乎是洋腔洋调。而我等土包子,还用汉字注音,happy(快乐的)读成“嗨皮”;bed(床)读成“憋的(慌)”,闻者不由哄堂大笑。

学校立德树人,狠抓素质教育,通过开展学雷锋树新风、振兴中华读书比赛、青年志愿者活动,收看曲啸、李燕杰演讲报告等,把一棵棵小树苗,培育成栋梁之材。现任重庆荣东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吴继东、忠县政协主席袁德祥、国家统计局开州调查队队长赵昌宏便曾为我班班长,班内还涌现出陶平、李小云、凌宏、肖修林、王全爱等各行各业精英,以高级农艺师居多。

人生暮年,重返母校,百感交集。我走在校园熟悉的林荫小路上,所见尽是陌生人,大多为翩翩少年,还有留学生,皆朝气蓬勃,一如当年自己,不认识外来者。我们都是时间的过客,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但文字永驻流逝光阴里,这正是文学的奇妙伟大。愿珍贵记忆,载入史册,越千秋不朽。

这家伙太懒了,什么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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