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春天的具体影像，是政府大院门前花坛里的那一排海棠花树。因生意的原因，不能像许多人那样，去踏青赏春色。每天从家里到店里，几分钟的路程，天天经过那一排海棠花树，是不曾格外去留意的。太过熟悉的事物，往往又是陌生的。偶尔瞥上一眼，光秃秃的枝干，遒劲盘曲，很有骨感。心生感叹，这份韧劲倒和冬天这个季节蛮匹配，也让我暗生一种沧桑之感。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它坚守着、见证着这片土地的繁荣与变化。
我经营着一个小花店，今年的正月，小店的生意较往年忙碌一点。本来今年不打算做清明花这一季的生意了，但有的老顾客找上门来，便又不得不做起来。同时说服自己，做吧，小镇上的门面生意，多个赚钱的门路总是好的。于是这一做又是一个月的时间不能外出。季节生意嘛，抢抓的就是时间，只是这一做，去赏樱花的心愿又达不成了。女儿在三月初还对我说，妈，你今年不做清明花生意，我带你到武大赏樱花去。憧憬了好一阵，这下又泡汤了。即便听说三峡大学的樱花也值得一看，可也从未在樱花盛开的季节去欣赏过，春天的樱花，是我美丽的梦。
日子匆匆又缓慢地过着，店子里的事儿及家中琐事，没个完。人性是桎梏的，我们的心灵总是被束缚，无形中似乎有一张大网罩住我们，我们试图去冲破它，却在一次次的徒劳无力中败下阵来，那张网却越收越紧，而当我们不再试图去冲破它的时候，那网却开了一条口子。我们常常是被自己禁锢了啊。
不能外出，但春天早已无声无息地到来。一个不经意，光秃秃的海棠树干上已打满了花苞，小小的藏点儿红的小花苞，惹人怜爱。没几天，它就要开了哩。我既盼望它开放，潜意识却又希望它迟一点。我希望春天来得迟一点，花开得久一点，这样，等我忙完这一季清明花的生意，还能赏花。樱花、桃花、杏花、梨花，这些春天的花信使们，该是把大地妆扮的何等千姿百态了啊。若掌管百花的花神，能命令它们迟开一些时日，该有多好。可人不能太自私，还是随花开时节便欣赏吧，毕竟是花不等人。
犹记得那年疫情，封锁解除的那天，好像是三月十四号。我们和妹妹一家回到娘家，屋后，几树洁白的梨花若雪。曾记一句诗，“洛阳梨花落如雪”。哎，岂止是洛阳的，哪里的梨花都如雪啊。走至正门，满园的李子花开，一树洁白，一园洁白。简直就是千千万万只白蝴蝶簇拥在一起，或翻飞，或嬉戏，或在枝头小憩。那场面带给我的震撼与惊喜，即使现在想来，心仍会莫名地感动。虽然也见过满山的杜鹃花开，满园的牡丹争艳，但那一次的心境却格外不同。
几场冷雨也未能阻止海棠花开放的步伐，小花苞明显地变大了，红意也不藏着了，像小女孩涂了口红的小红嘴唇。我凝视着一个个花苞，那红嘴唇的唇尖儿，马上要开口笑了。快了，它已经迫不及待了，那就开吧，露出你美丽的容颜吧。冷风冷雨都挡不住，还有什么能抵挡你呢？
几天后，海棠花开了。先是零星的一朵两朵，像调皮的小孩子，从一群孩子中先跑出来，我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被它们吸引，在它们的身上，我感受着春天的气息。
上网查了一下，这种海棠叫垂丝海棠，属早春观赏树木，栽种简单，花量极大。范成大有诗云，“春工叶叶与丝丝，怕日嫌风不自持。晓镜为谁妆未半，沁痕犹有泪胭脂。”我不知道范成大是在一种什么样的环境与心境下写下这首古诗，并将它比作一个云鬟未整，脸布泪痕的弱女子的。我所看到的恰恰相反，早春时节，春寒料峭，它却不管不顾地冒出花苞，待花开的时候，竭尽全力地开放，满树繁花，如云似霞，绽放生命的极致美丽。
每天早上经过，我的眼睛贪婪地在每棵海棠花树上流连，感受春天浓浓的气息。想着外面的花应该全开了。晚上我再次路过，昏黄的路灯投射到它们身上，又是另一种景致，柔和又安静，伴随我略显疲惫的身影，在夜色里一起阑珊。
我数着日子，再过十来天就清明节了，海棠花呀，你慢点开，你莫要使出那么大的劲儿，悠着点儿吧，让春天在你的枝头待得长一些吧。我总是幻想着，若海棠花还开在枝头，那春天就一定还会长久。但我明白，海棠花开的盛期也就十天半个月。
三月二十六号，风吹得紧，一阵赶一阵，一阵强似一阵，紧接着又一场冷雨。晚上，我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呼呼的风雨声，海棠花不会被吹落了吧？好可惜呢，都还没开足时日呢。
次日一早，我急急地穿好衣服起床，来到海棠花前，摇头叹息，终归是被吹落了！街道上、红叶石楠丛中，落了不少花瓣。街道上的花瓣沾在雨水里，真有“流水落花春去也”的情形，陡生伤感。那一棵棵海棠花树上，海棠花似一团团棉絮挂在树枝上。那些棉絮中还有一些顽强的花儿坚守着。我试图把一个树干上的几朵还未凋落的花，从棉絮中拨弄出来。才发现，那一团团棉絮软绵绵地挤在一起，分不清一朵完整的，彼此缠绕。我想像着昨日夜晚，它们是如何依偎着彼此，接受冷风冷雨的摧残。我抖一抖枝干，那一团团棉絮一起掉进了树下的红叶石楠丛中。尘归尘，土归土，万物终将回归土地的怀抱。念及于此，我心释然。
一个星期后，每棵海棠树上的棉絮已掉落殆尽，嫩绿的小叶舒展开来。初阳落在上面，泛着青绿色的光芒，柔柔的。绿叶中间仍有一些开放的小花朵夹杂其中，各自绽放美丽。虽是绿肥红瘦，但仍显得那么和谐。春天还未走远呢。清明过后，我且换上春日长裙，到原野上，到山涧里，去采撷春色吧。
一年复一年。待明年，这一棵棵海棠花树又会带给我怎样的心境呢？“只恐夜深花睡去，更烧红烛照红妆。”苏轼的这首《海棠》使我柔情泛滥。我用不着点红烛，那一盏盏路灯便是我的红烛。柔情与怜惜，珍爱与欣赏，这种情愫古今贯通。
海棠花开，珠缀一重重。那一片片花瓣，似一枚枚清词，被我请进春日梦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