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沙(散文)

苏景铄 2月前 73

大海,对岸边的贡献就是不断推送着海沙,亿万年如此,从不懈怠。这也是为游人和情侣创造了浪漫的抒情场地。

多少人的认识,可能就是停留在这里。还有,我们站在一线如金的沙滩外,阳光普洒,闪着耀眼的光,给了我们灵动的审美。

当一个人的心情烦躁,可以选择去海滩,来一场“踏‘沙’行”,绵软的沙粒,就像温柔的语言,呢喃的情语,脚下听得见,心上听得见;细小的沙粒,痒着脚丫子,逗得心痒,烦恼被赶走。很多时候,海沙,海滩,是用来慰藉心情的。

年轻时,喜欢那些充满哲理的精粹名言,每当捧起一抔海沙,耳边就朗诵着那些启人心智的句子——

沙子,握得越紧,漏掉的就越多。

沙子,抓得太紧,流失得就越快。

这“多”和“快”,强烈地震撼着我们。很多东西,是不适合抓得紧、握得紧,例如对爱情的把握,随风移,随浪推,或许就是应有的状态。但这样的警句,却不适合我们对时间,对岁月的态度。哦,我明白,沙子不是时间,也不是岁月,假如是,我们也只能用器物装起来。

其实,很多时候,包括春夏秋冬,我都要去海边,在海沙的温柔里走一走。春天来了,海沙吸纳阳光的温度,变得暖起来,草木更新是对春天的表示,海沙多情地粘上了春暖。夏日里,把自己埋进海沙里,来一场“海沙浴”,比在浴池搓澡打盐巴还省钱还舒服。秋天来了,昨天的温度,海沙一直保存在每一粒中,北风呼啸,沙子却带着暖意,让我觉得海边是没有秋天的。冬天,喜欢换上一双北京老布鞋,软软地踩在海沙上,海沙把些微的温度给了一双脚。海沙,总是不弃一点点细碎的金光,点亮了我们的心情,记得一句广告词——给心灵放个假。真好!有时候,海沙被汹涌的潮水冲击了,海滩留下了皱纹,甚至是伤口,但大海还是会温柔而细心地去一次次抚平。把自己放在海滩,那些沙子,总是让人产生想法。我常常想,那些顽童都喜欢在海滩奔跑,他们说不出道理,但一定感觉出海沙的温柔,回头看看踩在海滩的脚印,那就是留下的童年一串串的笑。

我常常想,那些孩子为什么喜欢在海滩用海沙筑起城堡,他们也知道,下一次海浪奔来,城堡就被摧毁了,但那城堡就是孩子的梦,摧毁了,就是一次梦想而已。如果我们大人也有这般轻快的心情对待自己的努力,那该多么好!

其实,我对海沙的认知,曾一直停留在实用主义阶段。

高中毕业的前两年,父亲就时常安排我去海边用架子车运回几袋沙子,积少成多,门外居然堆砌了沙山。我以为是父亲种植韭菜用到沙子,其实不是。后来我知道,这是父亲在准备建屋用沙。海沙是咸的,不能用作建筑,若用来和水泥,凝固以后会泛出白色的咸碱。但放在外面,风吹雨打,海沙可以逐渐“脱碱”,变成可用之材。那时,我真的认识了,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时间很奇妙,可以把一文不值的东西变成有价值的东西。闲聊的时候,父亲站在这堆沙山前说,世间七味,麻辣酸甜香咸苦,每一种味道都是味道……是啊,只是我们没有去认真体味而已。味道是复合的,也是变化的,如此,就不会吃着苦味而抱怨,吃着甜味就自喜。欣然地接受每一种味道,就算懂得了什么是生活。

房子盖起来了,我应该感谢海沙,早点准备,未雨绸缪。时间改变了海沙,时间也会改变一种口味,改变一个人的现状。所以,耐心的人,一旦遇到不能马上办成的事情,就交给时间。当然,有些东西,时间是无能为力的。就像日本“京瓷”的创始人稻盛和夫说的,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真正能够治愈你的,从来都不是时间。他强调释怀和放下。读他的话,我又想到手中握住海沙的细节,漏掉和流失,何尝不是办法。漏掉和流失的不都是我们需要的。

面对一堆海沙,母亲眼馋了,“眼馋”是父亲的话。海沙是咸的,最接近生活的滋味,馋,才是对生活的深度热爱,不因贫穷而减少一份滋味。平时母亲买鸡蛋,换回酱醋盐,盐巴不贵,还是要花钱,母亲心疼。那段时间,母亲一人挣钱全家花,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这是真的,不是夸张。冬夜里,吃地瓜,一会就饿肚子,母亲将冻过的地瓜饯(老家这样称)放在海沙锅里炒,海沙在锅里加温,地瓜饯倒进去翻炒,酥黄的皮儿,出锅一屋的香。咬一口,是真正的咸香,是咸味入鼻,甜味沾满舌尖。咸香,是前几年我才听说的一个词,是咸和甜的复合,原来早就有了,只是现在的年轻人特别钟爱。

冬夜,母亲早就把海沙放进锅里加热,邻居六母、振东叔、洪珠叔来串门,母亲就下坑炒咸豆,豆子在海沙里,附着咸味,又是另一种咸香。撩几粒咸豆入口,咯嘣香脆,冬天的屋子有了不一样的声音。长大以后,走得地方多了,第一次吃蚕豆,既甜又咸的口味,马上就想到母亲在海沙里炒咸豆。

我所处的年代,老家街头巷尾还没有完全兴起爆玉米花的生意,很少,有的只是支一口小印的铁锅,炒到爆花了就可以,各家用葫芦瓢端着玉米,还要加上一两角钱,也怪心疼钱的。母亲不让孩子“缺嘴”,也用海沙炒玉米花,结果就是比街上爆炒的好吃。也是咸香味儿,母亲还捏几粒糖精放进去,有咸有甜。想到今天的网络语言——可甜可咸,也可说成可甜可盐,可爱是甜,霸气是咸,两种风格可以瞬间转换,也能融合,难以分辨。怎样理解呢?应该是一种活泼的自由状态吧,是时光里的的微妙蝶变。不知这个词的诞生,是否与老家的海沙炒食物有关。

文化,和食物是有着难分的关系,习俗文化,太多都是根据口味得来的,我们这个经过苦日子磨砺的民族,总是有着独特的文化,最为深刻。

美食传统,永远不会轻易就丢掉的。这几年,寒冬夜,我喜欢往崮山前村跑,这个村是传统古村落,叫“海草村落”,离海很近,有着广袤的海滩,海沙也出名,非常白净,就像美女的脸搽了粉,捧一抔,都不舍得放下,晶莹剔透。几乎家家户户门边都有一堆海沙,这是为冬夜美食准备的“炒材”。

村子的主街,每晚灯火通明,有着不息的烟火气。在空地支起一口大锅,锅内早就烧热了海沙,走近,咸气缭绕,一股鲜美的味道就让人禁不住吞咽几口。原来这是村中好事的人,每冬要做的公益项目,是义务服务的,只要村民背着花生米花生壳(未剥粒的花生)来,不用花钱,就可以来一锅海沙炒花生。

灶膛的柴火呼呼地烧着,人们围着大锅说笑着,“上锅”的,忙着舞动着铁铲子,唰唰的翻炒声音,滋滋的咸香蒸汽,灌满了一条街。那些村妇,喜欢聚集,谁家的炒好了,一定抓一把,送人分着吃,海沙炒花生,一个锅里的,味道一样,但吃一把别人家的,味道就变了,就有了温暖馨香的体验。黑夜里,村民看得出我是外来客,熟悉的,陌生的,都要抓一把炒好的花生塞给我。因为这项习俗,人们不再称呼七婶八姨的,统一称为“炒客”,于是诞生了一个文雅的新词。相邻村子的村民也有背上花生来炒上一锅的,崮山人绝不拒绝,总是唠一段家常,问问认识的人现在怎么样了……这是一种村民文化,从乡俗之语,过渡到文明用语,真让人听了便觉新奇,仿佛有一种别样的典雅之气袭来。

我有亲戚在崮山前,我隔了多日不去,有炒客就问,是不是吃崮山海沙炒花生吃够了?“炒客”和“麦客”可不一样,也没用到你弯腰割麦子……这些是闲话,却让人心中一暖。其实“麦客”是一个即将消失的词,割麦子用的是收割机,镰刀成为一种记忆,挂在闲草屋里。

海沙炒花生,是一道地方名小吃,海沙的热传导相当好,还有吸湿性,只要掌握好火候,炒出的花生鲜香浓郁而脆口。他们将海沙炒花生传到网上,制成抖音,让这股特别的烟火气飘得更远。

有村民夜炒花生,白天就坐公交车到城里转一圈,一会就售完。有了好的口感,好的名声,有人就加微信,提前订购,生意做大了,外地买家打款快递,到过年时很忙,带动了快递业的发展。村子有快递收发点。当然,这也得益于“荣成大花生”这个农产品牌,曾获得“2011最具影响力中国农产品区域公用品牌”称号,是独特的地理标志产品,价格不菲。

按照中国哲学的说法,万事万物都在关系中存在。谁会想到海沙和食物,和大花生拉上了关系。要勾连上这种关系,靠的是智慧和尝试。

沙子,可以成为生活哲学的来源。沙子给我们的永远是细节,微小的东西往往也会启迪我们的智慧,沙子的形态也可千变万化,一粒沙子也能创造出美丽。我想到一句诗意的话——珍珠是沙子的语言。珍珠,原本是一粒沙子,并非每一粒沙子都可以成为珍珠。当我们把眼光放在沙子上,我们的思维,我们的生活,可能因此而改变。蚌可以把沙子变成珍珠,人可以在海沙中找到很多价值。

去海边捧起海沙吧,我相信,诗人也一定会在海沙中找到灵感,咏出精美的诗句,不会总是看到“绿杨阴里白沙堤”。(白居易《钱塘湖春行》)

佛禅说,一粒沙子一世界。表达的是包容的宇宙观,强调的是见微知著的哲学思想。一粒沙子,也可以看见生活的美好,就像半瓣花上讲人情,一团花中装着天堂,莫嫌微小,红尘,沉沙,铺垫了我们平凡的日子,带着恒温,沾满了烟火气。

一个人,多么像一粒海沙,加上热,海沙就释放出咸香,有味道的人生,不在乎身份是卑微还是高贵。

2025年1月13日原创首发秀才文学

这家伙太懒了,什么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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