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时,茶山成梯,一行又一行。行与行中间,种着一棵又一棵的香叶子。香叶子,实则山苍子,又名山鸡椒,多年生落叶灌木,枝条细长,叶子深绿,果实像一个个小球。
家在农村,贫困是底色,根本没有什么收入来源,除了茶叶就是柽子(山油茶)。为了让家里的底色不再那么灰暗,老家人另辟蹊径,在茶林间套种香叶子。一地两用,类似于现今的复合型农业。香叶子栽种十分方便,可以种子繁殖,可以折条扦插。随便一插,第二年就是一棵树苗迎风摇曳。
香味子的适应性很强。无论是红色的土壤,还是黄色的土壤,或是砾石丛生的土地,只要光照充足,香叶子都能长得郁郁葱葱,繁花盛开,果实累累。每年春季,香叶子的叶子尚未发芽,但花朵渐次开放,伞形花序,一丛丛,一簇簇,分外美丽。花朵中间,叶子才慢慢探出脑袋,展示婀娜的风姿。
随着时间的推移,花苞蜕去,果实逐渐成形,五毫米左右,没有纤细的毛,十分光滑,呈绿色。查阅百度,说香叶子果实成熟的季节,是在七八月;但记忆里童年的采摘时间,多在五月。
五月放假或是周末,父母总是早早地把我们喊起床,说去捋香叶子。我们有些不情愿,嘟着嘴,翻个身,继续装睡,但没有办法。谁让家里穷呢?只能爬起来,吃过早饭,背着竹篓,走往山上!一路上,露珠在草叶上闪烁,像晶莹剔透的小球,打湿了解放鞋。鞋底湿漉漉,十分光滑,走路必须小心翼翼,幸好我们都是山里娃,早已熟悉每一条羊肠小道。就算摔一跤,又有什么关系?童年的我们,有谁没摔过跤?
到茶林中间,将背篓转向放在胸前,更利于采摘。拽过香叶子的树枝,树枝柔软,左手扯住,右手握紧树枝根部,朝着树尖一捋,捋下香叶子的果实,有些树叶跟着一起捋下,也不要紧,微微挑一挑,留下纯粹的果实。
捋完一枝,换一枝。小时候的我们,干多了农活,手掌处的皮肤都结满厚厚的茧,哪怕被树枝扎到,也并不碍事,不会留下伤口,已经习以为常。虽然如此,但忙上几天,手掌处依然会出现裂缝,渗出微微的血丝,隐隐地痛。创可贴是没有的,不光是那年代没有,就算有,家里的经济也无法承担这么高级的东西,用膏布贴一贴就行,既便宜又实惠。
捋完一棵,父母总要看看树型,如果香叶子树已经长得高大,就会从背上抽出镰刀,“咔嚓”一声,一刀砍倒,削去枝叶,既可以避免香叶子树遮挡阳光,阻碍茶叶的生长,又可以把树干打成捆,扛回家,当柴火烧。
香叶子总是“千颗万颗压枝低”,果实满满当当,很容易采完大半篓,倒进尼龙袋里,放在阴凉处。太阳升到半空,温度慢慢升高,虽然是五月,但太阳底下将近三十度,早晨露水打湿的解放鞋早已晒干,衣服一件件褪去,只剩下单薄的汗衫,汗水还是如泉水般冒出来。
太热了,那就休息一下,躲在树荫底,屁股下垫一块石头,顺势躺一躺。农村人不讲究,反正回家都要洗澡,脏一点也没有关系。渴了,拿出水壶灌个饱;饿了,还有零食袋,里面装了一些“炒米片”“红薯干”……农家特有的零食,放在嘴里嚼一嚼,不管饱,但可以增加不少能量,恢复不少体力。
休息几分钟,继续干活。一直坐着玩,那是不可能的。勤劳才是我们的根本,偷懒是过不了日子的。
看看太阳,升到半空,时间差不多中午,我们打道回府。父亲把尼龙袋聚集在一起,用绳子扎紧袋口,挑着回家。我们人小,挑得轻点;父母力气大,剩下的全部挑上肩。一路弯曲,沿着小道回家。
香叶子可以提炼精油,用于制作化妆品和香水。村里总有人收购香叶子,加工精油售卖。我们直接挑到收购地,往秤上一称。香叶子收购价大概在二至三毛之间,一天下来,也能赚上几十元,为家庭增加一份收入。可惜香叶子的数量有限,经不起三五天采摘。
家里的香叶子采摘结束,若有时间,父母不再强求我们,给予我们更多自由。这个时候,我们的干劲足了,兴奋来了,不用父母催促,早早地爬起床,漫山遍野地寻找香叶子。
许多棵香叶子树,主人捋得并不干净,剩余少量果实挂在枝头。我们一行行搜寻,总能找到一些。更多时候,我们沿着山坡,走进树丛间,寻找野生的香叶子树。每每找到,眼睛像看到宝贝,如同一个饿汉,整整数天没有吃饭,恰好看到一块面包。我们不管山坡的陡峭,手拨弄着纤细的树枝,脚踩着锋利的茅草,冲过去,像得到号令的战士,勇往直前。
往往,一棵香叶子附近,还有一棵。虽然捋的数量不多,但半天也能赚个一两元。这钱,父母并不要,而是直接留给我们。对于一年见不到任何零花钱的我们而言,这可是一笔很大的收入,可以买甜甜的糖,可以买春天的蚕,可以买贴在笔记本上的明星贴……
某一年,父亲看提炼香叶子精油,有一些利润空间,想着自己干一把。他从别人那里买来炼油桶,在山脚砌了一个大大的锅灶,砍来一堆木柴,准备大干一场。结果刚刚买来,香叶子已经没入山野间,渐渐荒芜,人们不再采摘,也没人再加以提炼,父亲只能任凭炼油桶与锅灶旁边长满茂盛的杂草,还被母亲嘲弄一番。
母亲嘲笑时,童年的我却对父亲大加赞赏,虽然提炼香叶子的生意失败,但敢打敢拼是农村人最难得的一种品性。只有努力,才不会后悔,至少比彻底认输、甘愿躺平的太多人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