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母亲去赶集(散文)

白泽轩 7天前 22

先是迎春花开了,一朵两朵三朵,花开的时候没告诉我,风来来去去的也没通知我。迎春花不在田园堤坝居住,它们集体住在高山峻岭,沟壑之间。我扛着一把镢头,从院子里出发,要在日头升上三杆子前,攀到大青山。镢头的一端蹲着一只竹筐,另一端站着一片新鲜的阳光。南河屯的人都去了哪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许多座房子,孤独的伫立在风中,沉默不语。身体里走过春夏秋冬,活着活着就老了。空荡荡的房子,夜晚有星辰月亮来造访,彼此一见倾心,互相诉说着各自的生命轨迹。

我曾经无数次的请月光,星星,鸟鸣,河流住进文章里,常常在灵魂疼痛不已时,翻出来疗伤。关于村庄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我没有力气拒绝。

我过了南河的石桥,太阳又向前迈了一步,一大步。早晨一碗玉米碴子粥,就着煎刀鱼,把胃口喂得饱饱的。生就一个穷人的胃,在一些宴席上,大鱼大肉塞不满我的肚腹,一盘绿莹莹的山野菜,几棵小青葱,蘸着大豆酱撑破肚皮。父母家的冰箱,一年四季冻着山野菜,就是一把草。原生态的植物,更接近我们的心。

爬上大青山,隐匿在松林里,石崖顶的迎春花,开得这一簇,那一株,很潦草,也很散漫,没有章法,我放下镢头,发现朝阳坡有山葱,挥舞镢头,刨出来,抖搂掉山葱身上的泥土,撸吧撸吧,往嘴里怼,微辣,和菜园种的毛葱有一拼,一个祖宗的,不过,山葱纤细,没家种的葱粗壮。挖回来,磕几枚鸡蛋,山葱炒鸡蛋,黄黄绿绿的秀色可餐。

往松树林走了走,松针落了厚厚一层,山林卖给城里老板后,南河屯的人不敢窜山,别说搂草了。前几天,听母亲说,买断山林的老板脑溢血走了,山林疏于防护,我钻空子来山上挖点野菜,摘一束迎春花。

想着我也不砍伐松树,没什么大不了的,即使堵住我,不至于送我去蹲局子。

山麻楂刚露个头,采不了,挖了半筐山葱和山姜,竹筐边插着一株株粉红的迎春花,我准备下山,阳光懒羊羊的照在我身上,好久没爬山,累,双腿发软。坐在一块褐色的大石头上,望着南河屯,星子一样散落在山脚,堤坝的房子,突然觉得最美的风景,不是在陌生的地方,而是我们的村落。我不由扯开喉咙,唱起云朵的《化风行万里》,山谷里回荡着我的声音。

手机响起《苹果香》歌曲彩铃,一看是家里座机号码,母亲催我下山,今天是东瓜川集市,母亲喊我陪她赶集。我起身,伸了伸懒腰,扛着镢头,竹筐里盛着绿油油的山葱,粉嘟嘟的山姜,一捧山蒜。我拎着一兜春天,兴匆匆的往家走。东瓜川距离我家四里路,母亲得了脑梗后,基本不骑自行车,唯恐摔跤,到东瓜川集市和德兴垓集市,推着那辆老掉牙的二八横杠海燕自行车,步行去。我和弟弟不反对父亲母亲种一块菜地,这样可以锻炼锻炼,活动活动筋骨,赶集也不阻拦。去人群里走一走,和人交流交流,心情自然好一些。乡村集市充满浓浓的烟火气息,土里土气的蔬菜,水果,现场宰杀的绒山羊,熬出来的羊汤,热气腾腾,喝上一碗,撒一撮香菜末,白蒜泥,一疙瘩红辣椒,坐在搭起的凉棚下,吹一口,吸溜吸溜喝,那滋味,一个字:绝!两个字:真绝。喝出一身汗,舒坦极了。对了,喝羊汤千万别少了热乎乎的火烧子,一口火烧子,一口羊汤。造饱肚子,捏一根牙签,剔剔牙缝里的菜叶子,肉末儿。卖卖呆,看人来人往,小贩子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以及拎着大包小包离开集市的人流,有流浪的猫,狗,在人堆里窜来窜去,一点不怕人。蹲卖肉的摊位前,眼巴巴等一口吃得。善良的人会拿点零碎肉,扔给猫狗。狠心的家伙不给吃就罢了,还不忘揣猫狗一脚。

母亲都拾掇好了,头上围着一条花布头巾,黑色格子花的对襟棉袄,布鞋。走路轻便,自行车轮胎漏气,我找气管子,充足了气儿。母亲在前,我推着车子在后。娘俩儿一路走,一路唠嗑儿,风不大,吹在脸上很柔软,沿着南河大坝,一直朝南走,走出三里地,拐个弯儿,再走一里地,远远地就看到东瓜川农贸集市,呈一把桃花扇的形状,铺展开得。进了农贸市场,心一个猛子扎了进去。卖鱼的,卖菜的,卖猪羔子的,支个摊儿做炸丸子,炸鱼的;卖化妆品,头花的,卖衣服鞋袜的,卖旱烟的,红红火火,煞是热闹。一顶大铁锅里噗嗤着羊腿,羊杂碎,肉香四溢,有不少人围坐在桌子上,或者站着,捧一只大海碗,喝着羊汤。母亲不吃羊肉,羊汤和她无缘。我在卖炸货的摊子前驻足,给母亲买了一斤油丸儿,南瓜陷得油丸儿,还有红薯油丸儿。母亲抢着要付款,从兜里掏出皱皱巴巴的一个塑料袋,袋里是三张红票儿,几张二十元的小票儿。我眼疾手快,手机微信扫码,咔嚓,扫上了。母亲舍不得花儿女的钱,这个时候不尽孝,要待何时?

海带菜,沙蚬子,芒果,柿子饼,塞了一大布兜儿,我把自行车放在修车师傅门口,牵着母亲得手,来到服装摊儿,我想给母亲买一套春天的衣服,母亲看了看,说,不买,不买,家里有的是衣裳,花那钱干什么?母亲拽着我的胳膊,不让我买。我相中一件咖啡色呢子大衣,不贵,一百来块钱,从衣架上摘下来,让母亲穿上试一试,母亲拗不过我,穿上呢子大衣,走了几步,前看看,后瞅瞅,针脚,面料的质感,啧啧,母亲的目光有几分惊喜,啧啧两下舌头,还是别买了,花一大截子钱。我明白母亲是稀罕这件呢子半大衣,想扫码付款,母亲和女老板讨了半天价,压下十元,胖女人唾沫星子喷母亲一脸,母亲抬起衣服袖子擦了擦脸,女老板说不能再降了,再降我得赔老底朝天。母亲说,才不信呢?!你们做生意的,哪个说自己赚钱了?又都是挣得盆满钵满,车子,好衣服,金首饰一样不缺。五十,就五十,卖不卖?不卖,就走人。母亲脱了呢子大衣,故意走了。女老板急忙叫住母亲,哎呀!大姐,别走,咬咬牙,跺跺脚,卖给你了。你可得替我保守秘密,别泄露给其他人,这价钱,真真的不赚钱。母亲说,行啊行啊!我下回还买你家的衣裳。拎着呢子衣服包儿,母亲昂头挺胸,阔步向前。像一位打了胜仗的将军,母亲说,听我说,以后买东西,别人家要一个是一个,你就勒价,勒一个是一个,省个一元两元,买火烧子吃不香吗?

就这样,余下的时间,我买什么,蔬菜或者水果,母亲先锋官,她负责和商贩商讨价格,我负责扫码。现在的人,很少揣现金出门,一机在手,天下全有。别说买卖在手机上可以进行,任何交易均能在网络展开。看了看手机,已经是上午十点四十分,大包小包的,我数了数六个。母亲坚持拎三个,我不让。唯恐累到母亲,那件呢子大衣的包,分给母亲拎着,上有五个包儿,我左手三个,右手两个。到修车师傅这儿,将几个包统统挂在车把上。修车的唐师傅一头华发,打趣说,我给你看了一上午自行车,就这么走了?我说,谢谢唐师傅,吃两个沃柑,我递给他两个大一点的沃柑,唐师傅连连摆手,别介啊!我是开玩笑的。沃柑送出去,岂有拿回来的道理?我推着自行车,小狼腿捯饬飞快,离开唐师傅的修车摊儿,母亲在后面一溜小跑。

此时,日头升到中天了,有一丝热气,在几级微风的吹拂下,整个人神清气爽,好惬意。父亲母亲身体健康,也是儿女最大的福气。

母亲问我,回家炒叉子吃,还是擀面条?我说,吃什么都行。母亲说,手擀面是餐桌常客,那就炒叉子,正好买了十元钱的黄蚬子,一绺韭菜。简单还快,母亲说,你爸估计饿了,以往十点半左右我们就吃午饭了。村子里的人一日三餐都早,早早吃完了,上炕眯一觉,下午再到田里干农活。

我的自行车上结了一车春天,母亲和我,枕着翠绿色的鸟鸣,听着南河的淙淙流水声,闻着迎春花淡淡的馨香,奔赴老宅子。我们活着的每一个人,都不该辜负春天,辜负那个满眼都是你的人。

这家伙太懒了,什么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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