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结婚那年我二十一岁,和他的结合说不上有爱情,更说不上合的来,他性格内向、软弱。干农活一把好手,而我好强、性格外向,就这么阴差阳错的成了夫妻。
那是一九七七年,我的新房是明朝祖传下来的破屋。东、西、北、都没窗户,只有南面有像豆腐干样的小窗户,有四块小玻璃,新房的光线就全靠这小窗户,新房里有一张床,一口大衣橱还有张破课桌。
床和大衣橱是他大哥的徒弟做的。这边关不上门儿,那边拉不开抽屉。他家很穷,为了省钱都没上漆。新房里光线很暗,有点牢房的感觉。筹备结婚的那几天,别人都会欢天喜地,而我却哭成个泪人儿。
有种和陌生人在一起生活的的感觉,唯独哭是我最好发泄的办法。少女心中的美梦都成了泡影。哭的媒人发愁,记得媒人说:“这可怎么办呢!别人结婚欢天喜地,她哭成这样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新婚之夜我缩在床角,像只可怜巴巴受惊的笼中之鸟。他比我大三岁,男女之间的事显的比我成熟多了,惧怕之下,还是做了他的俘虏。
结婚以后没来过月经,用宜兴土话说是“坐床喜”一九七七年农历腊月二十六结婚,到七八年正月底,怀孕反应最重的时候,吃什么吐什么,起不了床,想吃酸的,如杨梅、番茄等,吃不到,就做梦吃。他见我好几天吃不下东西,想和他母亲商量是不是去看医生,谁承想他母亲没有理他。婆婆掌握经济大权,并说怀孕期间是应该有这症状无需大惊小怪。
丈夫见妻子如此瘦弱,想求助与母亲,母亲却不理不睬。他只能自己行动了。
那时大集体他常出门装石头。装石头很苦,挣工分还有一块钱伙食费,他没把一块钱上交给婆婆,扣下给我买了杨梅罐头。那天他兴高采烈的手捧着杨梅罐头,来到那牢房一样的房间,高兴的对我说:“今儿我给你买了杨梅罐头,你一定喜欢吃”当时我见了那杨梅罐头,馋劲只往上冲,迫不及待的打开,馋劲压的我没开口说话就吃上了。
吃到嘴里,从嘴里舒服到全身。梅子的核都舍不得吐出来,不一会儿,一瓶杨梅就胜利完成了。我用感激的目光看着他那憨厚老实的脸。那年代我不敢再奢望有第二瓶,或第三瓶,能吃到一瓶就不错了。要说吃够那是十瓶八瓶也吃不够。我也不敢再难为丈夫。
每到早上起来腰疼的要命,最重要的总是呕吐,后来也许是过多呕吐,把食道弄伤了,竟大口的吐起血来,这下婆婆害怕了,才叫我去看医生。
医生说体质差,长期呕吐引起食管出血,吃些维生素药就会好的。有身孕抗生素不能吃,服药两礼拜就好了。妊娠期总算过去了。
当时的计划生育政策要夫妻俩加起来四十八岁才方能领结婚证,我结婚那年只有二十一周岁,他二十四周岁,户口上我是五六年生人,为了我想早一年在生产队里参加劳动,婆家人想办法,把寄来的户口证明,从五六年,千方百计改成了五五年。
从那,我的户口本上永远成了五五年出生的了。因为年纪不够户口落不下,没法在生产队争工分,只能挖草喂猪。
我身体好些了就想着干活,丈夫在队里劳动,我天天提着篮子割草。他们一大家子人。早上两碗稀的不能在稀的稀饭,中午六七口子人煮的那点米饭,只敢盛半碗,再想吃,也不敢再盛了。如不识相婆婆发话了:“别忘了给你公公盛碗留着晚上吃”饭都吃不饱吃什么菜,那就更可想而知了。
好不容易熬到晚饭,六七口子人婆婆只煮一碗米的粥,有时还的给公公盛碗干的。剩下锅里的只能喝米汤了。我有身孕,比别人饿的快,一张嘴吃,两个人吸收。虽说吃过了晚饭,可还没上床上肚子就咕咕叫了。时常被饿的偷偷哭泣,丈夫软弱也没法子。
二
一九七八年的春天饿的不行,就去地里弄点韭菜,摘水萝卜籽,还有茅草的嫩芽,饥饿难耐我都曾吃过。
苦熬到五月份,他的姑妈回娘家,这姑妈和自己的亲哥哥嫂子,一点也不亲热。回娘家很少在哥家吃饭,总是住在她干弟弟家。
老一辈的是是非非我们做晚辈的不能多问。反正我觉得他们关系不怎么样。这位姑妈人到挺热情的,见我如此瘦弱,也许更知道嫂子的为人。让我跟她去摘茶叶,我非常高兴的同意了。
心想,去摘茶叶也好多挣几个钱,也许能少饿肚子。婆婆让我带上几斤米到了姑妈家,把米放在姑妈家跟着她们一起吃。
他姑家有六口人姑夫、姑妈、大表哥、大表嫂,表弟、表妹,表妹和我同龄还没出嫁,表弟比我小两岁。我来到这不比婆家人口少的姑妈家,肚子问题好一些了。
可非常劳累,早饭姑妈常是混合麦粉做面疙瘩,有这样的早饭已经很满足了。吃过早饭要走三里多山路。因为姑妈家村庄就在山下。
山路是一路上爬,身怀有孕的我,依然像个孩子。挺着个大肚子,竟和村上的姑娘们一起上山,肚子时不时的疼痛,可我照走不误。
记得有一次遇上有拖拉机上山,姑娘们都爬上了拖拉机,我这大肚子也不甘心落后,姑娘们佩服的伸出大拇指。因为那山路颠跛的要命,人坐在拖拉机上五脏六腑觉得颤抖的厉害。
和姑娘们一边摘茶叶一边唱歌,虽然他们还是姑娘家,都和我年纪相仿。我们边摘茶叶,边唱起当时最流行(朝阳沟)选段,还有些样板戏等。姑娘们都很喜欢我这“山东嫂子”当初姑娘们都这样称呼我。
山上中午是最热的时候,太阳晒在茶树上热气再反照在人的身上脸上。高的茶树好一些,也有许多矮小的茶树,必须弯腰摘。每摘一会儿,我就站一站。因为腰和肚子都在隐隐作痛。
到了下午,山上没了歌声和笑声,也许这会儿都有些疲惫了。摘来的茶叶有专人秤,秤了照斤两付钱。直到如今我还记得那位好心秤茶叶的人。见我挺着大肚子很不容易,同情我的处境,每次秤茶叶都为我多报几斤。
虽然事隔三十多年了,每当我想起那段苦难日子,总会想起这位秤茶叶的好心人。如今姑妈都去世了再也无法打听到他的下落。好人必有好报,为他祈祷一生健康平安。
到了傍晚,摘茶叶的队伍才开始下山,劳累之余,心里想着今儿争到了一块多钱,可以买三斤米了。(那年代米三毛钱一斤)我手里攥着那可怜巴巴的一块多钱,虽然腰痛,和肚子里胎儿动的我不好受,可我依然深感到高兴。
回家可以有二三十块钱交给婆婆了,可以吃几顿饱饭了。到了晚上洗脚,才看到那脚肿的像馒头。想回家不可能!肚子里有了孩子。不由的心里一阵惆怅、酸楚。思念家乡,思念母亲,泪水又一次滚落下来。
女人一旦怀上孩子会变的格外坚强,什么苦都会为孩子吃,什么苦难都可以忍受。
结婚年龄不够,领不到结婚证,生产队里就不分给我的口粮。可是当初是婆家写信催我结婚的呀!事到如今,有理都辨不清了。
当初虽然没拿到结婚证,办过酒席,在江苏宜兴就算夫妻了。婆婆几次叫我去医院做人流,怕生产队里不给口粮,可我就是舍不得。母亲要我坚持生下孩子。所以摘茶叶虽然辛苦,可以让孩子在我肚子里吸收到足够的营养,使自己也可填饱肚子。
劳动一天,晚上常常睡不好觉。因为大表哥和表嫂总是晚上吵架,姑妈没办法,常常叫我起来劝架,姑妈也常在大表嫂那里拿我当榜样,说我能吃苦。
记得大表嫂叫“娟梅”姓什么我没问过。也是孕妇,比我的孩子大四个月,这是听姑妈说的,为什么吵也不太清楚,表嫂是七八年六月份的预产期,我是一九七八年十月份临产期。
在姑妈家摘了两个多月茶叶。天气越来越热,肚子也越来越大,无奈又回到了婆家。交给婆婆二十五元钱,买回一大篮子桃子,山里的桃便宜,想讨好公婆,想让他们能待我好一点。小姑子六四年的,两个小叔子,都还没成家,一个是五七年的一个是六零年的。
回到家总是闲不住,没活找活干,就拿起竹篮出去割草,把草割了装好篮子,叫丈夫去挑回家晒干,垫猪圈。为了讨好婆婆我挺着大肚子什么活都干。
到了晚上洗澡后,还得和小姑子洗六七个人的衣裳,那年代都是手洗。饥饿加劳累,又想家。实在受不了时,就跑到没人的地方痛哭一场。
三
一九七八年的夏天江苏宜兴的鬼天气,竟然两多月没下雨,那时没有风扇,更没有空调。白天可以忍受,到夜晚,那牢房一样的房间就像蒸笼。热的不能入睡。辛劳一天的村民们,无奈天气的酷热,家家户户都把床搭在外面,顽强的和老天爷抗争,也包括我。睡在外面一觉醒来依然满头大汗。当时的气温长期固定在3三十度左右,中午还要热。
只所以我不停的讨好婆婆,就是怕分家,自己年纪轻什么都不懂,秋后就要生孩子,母亲又不在身边,妄想等孩子生下,孩子大一点再分家。可婆婆依生产队里不分给口粮为理由,硬是把我们分了出来,当初真的好怕,当初太年轻的我懂咋生活。
母亲每年都去上海看外婆,顺便来女儿家看看我,给未出世的外孙买了布,做好了尿布,还用我的一件旧棉袄,给外孙改做了棉衣、棉裤,棉背心。当初母亲还没有恢复工作。
母亲看着分家分给我们那点可怜的粮食和油。看这那内向,憨厚的女婿,泪在眼里打了好几转没能掉下来。母亲知道我处境艰难,没住几天就走了。
看着母亲远去的背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那不争气的泪水。送走了母亲回到家里洗了洗脸,怕丈夫看见自己曾哭过。并带笑和丈夫说:“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咱们还年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五月份,分开吃的这二十斤米要吃到十月份,我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就这么我们开始了自己的小家庭生活。
丈夫天天在生产对里劳动,因年龄不够,不能参加生产队里劳动,听别人说,割草垫猪圈,猪粪工分也不少。努力苦干,想改善自己贫穷的苦日子。挺着肚子拼命的割草。
由于口粮紧,我割草时,就在自留地里扒几个红薯回家,放在饭锅里蒸了我吃。丈夫比我劳累吃米饭,盛米饭总是给他盛的满满的。自己总是吃红薯。
夏天生产队男劳力农活,包括老公总是“扒草”说到扒草现在的人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活,那时候河里有很多水草,拿把钉耙,撑一只船把水草扒在船上,放满了然后再翻出来积肥。扒草,有时会扒到河蚌和小鱼,每天丈夫回家我都盼着是不是又扒到河蚌或小鱼,我们又可以开荤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着,我算计着每天吃一斤米,还是差三十几斤米才能接到分口粮。唉!屋漏偏逢连阴雨。哥哥突然来了江南,听哥哥说是和嫂子闹意见,而且他说有可能再南方住一段时间。
如今说起哥能来玩是,非常开心的事,哥是喜客。可在那年代,由于生活的艰难,哥的到来,我心事也来了。这几斤米可怎么吃啊,哥那时还没接班,那年哥哥二十七岁,多亏那是夏天,弄个小竹床挂个蚊帐就行了。不用操心棉被。
买不起菜,天天吃自家种的丝瓜汤、炒丝瓜。哥一碗,丈夫一碗米饭。我总是吃自留地里挖来的红薯,哥过意不去叫我也吃米饭。我总是说喜欢吃红薯。事实上吃红薯吃了常泛酸。由于经济紧。没有为哥哥买过一次荤菜如今想起非常内疚,哥共住了十多天,哥哥走后不久就断顿儿了。
自己地里的那点红薯十多天就吃完了。无奈的我只能去二哥地里挖几个来填饱肚子。
一天吃过中午饭,我和小姑子出去割草,顺便在隔壁地里扒几个红薯,一边扒,心里说“对不起我实在没办法,就当帮帮我的忙吧!等我日子好了我一定报答你们”边想、边扒。
这时小姑子站来说是“那自留地是他二哥家的”。几天后二哥说红薯被人扒了不少,我红着脸对二哥说“红薯是我扒的,因为分给我们的米不够吃的,又没钱买米”二哥说“没事的你扒吧,都是自家人”我非常感激的,又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我的身子更笨了,家里已经没米再下锅了,光靠扒红薯也解决不了问题,丈夫从来不管家里的事。想借吧,我谁都不认识,去年刚嫁过来。丈夫队里劳动去了。坐在门口,愁的正在抹泪儿。
老公的姨夫家,住在我们的对门儿,只要出去必定经过我家。姨夫见我在哭,就问我为何抹泪儿,就和他说出了犯愁的事。姨夫说:“我带你去隔壁村上借米,别哭了!”
一听这话我喜出望外,连声道谢!姨夫也可以叫叔,姨夫是公公是堂弟。说完就跟着姨夫去隔壁村借米出发了。
男人心都不太细致,姨夫走路比较快。他走在前,我跟隨在后,大着肚子的我,如何能跟得上一个大老爷们呢!但又不好意思叫姨夫走慢点儿,就这么拼命的跟随在后,肚子时不时隐隐作痛,全然不顾,只顾紧紧跟随。
我们这小村,村名叫沈芝滩,去借米的那个村叫斗门村,虽然说是隔壁,也有二里多路,姨夫走在前,我紧跟在后,走一阵子我就趁姨夫不注意,两手捧着肚子,咬紧牙关跑一阵子,跟上后,就再继续走……
一路艰辛,借米的地方终于到了。姨夫和那家女主人说:“这是我堂哥家的三媳妇,断粮了,能借多少就借多少吧”回头又对我说:“我得干活去了”由于姨夫的指点,终于借到了米。
我感激万分的送走了姨夫。这家女主人的丈夫在供销社拿工资的。借给我四十斤米,说好秋后分粮还她。我吃力的扛起米,刚要走,女主人看我吃力的样子说:“你能行吗?身子这么重了,还是等你丈夫收工后叫他来扛吧”
当然我很想叫丈夫来扛,可想到他也很劳累,到收工也已经很晚了,想了想还是自己艰难的扛回了家。
在我怀孕五个多月时,去医院做了一次产检,他忙着争工分舍不得歇工。
我独自去的妇产科医生硬说我怀孕八个月了,预产期是八月份。其实只有五个多,我说是去年农历十二月二十六结婚的,那医生很不礼貌的说我是未婚先孕。
我一生气就和那医生吵了起来,我说:“这样吧,假如八月份生产,那就算我是未婚先孕,如果是十月份生产,我一定要回来找你算账。”因为当初未婚先孕是不太光彩的事。
孩子还是十月初二生的,满月后我去医院找到那个妇产科医生定讨个说法,那医生和我郑重赔礼道了歉,并说我子宫特浅,个头又小,确实误诊。
记得我怀孕那年,稻田里到处是小螃蟹,丈夫一空下来就拿着小产子去挖小蟹,那时候由于生活的艰苦,吃什么都觉得好吃,居老一辈人说怀孕的人,不可以吃蟹。由于饥饿顾不了那么多,红烧小螃蟹,面托蟹。只要能扛饿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