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在清明节以扫墓祭祀者的身份出现在父亲老家的祖墓前。祭祀的是我曾祖父、曾祖母、祖父、祖母。站在祖墓前,我的心是愧疚的。
近些年,每一次清明,都只是回老家为父亲、二哥、侄儿新江扫墓,心里也曾很多次对自己说:清明去父亲的老家镇舟马家祭祀一下父亲的父母,父亲的祖父母,但是这个愿望总是没能实现过。
父亲年轻时就离开老家镇舟马家村来高坪乡做乡村基层干部。就这样离开了他的老家。父亲在生前也曾说过,希望去世后能睡在他心心念念的故土上,毕竟那里有他的父母亲人,还有他的童年。但是这个愿望最终还是没能实现。
高坪乡与镇舟马家路程大约有七十里。在我人生这五十多年里,两地有差不多四十年是不通车的。很多时候去马家,对我们来说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因为七十多里的路完全要靠双脚一步一步地走完。从高坪到落木柔是公路,但是在一九九五年之前是没有客车的,就连路过的货车也少。往往走在公路上,总是觉得长途漫漫。从落木柔到马家是山路,由于去的次数少,很多时候还要边走边问路,有时还难免出现走错路的情况。有一次我六哥去马家,因为是冬天的下午,大雾,下雨,他居然在山上迷路了,走到了当时自由乡所属的地面上去了,后来遇到一个好心的老乡打着火把帮他带路,最后到达我堂兄家时已晚上九点过了。
因为相距较远,因为交通不便,所以我们去父亲老家的时间不多。我父亲回老家的次数也不多,通常三五年才有一次,多半是老家亲人们有婚丧嫁娶或重要的大事我父亲才回去,每次从老家回来,到家时也免不了长长的叹气,路太远了,往往是早晨十点钟出门,下午四五点钟才能够到达。我大约二十岁了才去过镇舟马家村。
在我的记忆中,我父亲没有特意去老家上过坟。我父亲是共产党员,是农村基层领导,是真正的唯物论者,在他心里是没有鬼神的。破除封建迷信,当然要从自己做起,从自己的家人做起。在政治挂帅的年代,他的行为还有几分教条主义,认为上坟祭祖这些活动也属于迷信,不仅不屑,甚至不允许家里人做这些事。而我母亲因为是农村女性,不识字,自然是迷信的。但她迷信活动只能背着父亲偷偷进行。所以父亲在退休之前,当然不会去老家上坟扫墓。
后来父亲退休了,但因为年纪大了,回老家的次数也不多。也就没有特意去老家上坟扫墓。
后来父亲去世了,他没能实现回到马家村,而是长眠在高坪我老屋前方的土坎下。父亲去世后的第六年,我侄儿新江因病离世葬在老家高坪方家坪,又过了十七年,我二哥因病去世了,也长眠在老家高坪老屋后方的山坡上。所以父亲去世后的清明节,很多时候我都是回高坪为三位亲人扫墓祭祀。每一次清明扫墓祭祀时,同行的亲人们都总是说方便时要去父亲的老家马家村,去为祖父、祖母,曾祖父曾祖母扫一下墓,但是每次都只是说说,从来没有成行过。
十五年前,二哥从宜宾回来,在我的建议下,我们去维新看了来川之经祖公以及宏义祖公的坟,然后到马家,在堂侄新财的带引下,我第一次来到了曾祖父、曾祖母,祖父、祖母几位先人的墓前。我曾祖父的坟墓在一个叫大坪的地方,坟体由石灰和块石砌成,无碑。墓体较高大。我父亲生前讲:此坟的石灰中加了糯米,所以比较坚固,这在当时也算是一种奢侈。曾祖父名彭以文,是镇舟马家村彭姓的始祖。曾祖母名毛国均,她的坟墓在彭从书三哥屋后约500米一个叫浪盆的树林中,规格与曾祖父墓冢相当,有碑。左边是我祖父彭泽金的坟,右边是我大祖母张氏的坟,均为块石砌成极为简朴。我祖母杨氏,墓冢位于彭从书三哥屋后的左方,与祖母同穴的还有另一个黄氏祖母,坟体亦为毛石磊砌而成,无碑。我与二哥自报家门,给他们烧纸、焚香、磕头……。这是第一次来马家寻找祖宗坟墓并祭祀;五年前,马家村的一个堂嫂去世,我与大哥去祭悼时,我和大哥在从书三哥的陪同下,去看看几位祖宗的坟,也履行了坟前祭拜的仪式;前年八月,因为修缮祖母的坟茔,在从书三哥的陪同下,我、四哥、六哥来到几位先人的墓前,对他们进行了祭拜,但是这几次都不是清明时节。每年的清明,都是父亲老家的族人代为扫墓的,虽然现实方面有其客观的原因,但是总不能一直让别人代替呀。每一次清明到来时,我内心总是觉得对长眠在马家村的先人欠着一笔感情的债。
今年清明,本来我决定清明当天去父亲的老家,镇舟马家村祭扫祖墓,从马家祭扫完后再去高坪,争取一天完成。但是妻子听同事说今年是双春年,清明日不适合扫墓,她不允许我出行。为了家庭的团结,我就只好依了她,清明那天听到不时传来扫墓时的鞭炮声,我心里觉得很不安宁,若有所失。清明一天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清明后的第一天,又遇到外地的亲戚来家,脱不开身,最后在下午六点过送走亲戚后,我一家三口才得以开夜车匆匆赶回老家高坪。在清明假期的最后一天早晨,在老家扫完了墓便又急急地返回筠连。因为儿子要在当天回学校参加班会,从筠连到儿子学校,差不多150公里。送儿子到筠连后,他是乘客车到宜宾,再改乘公交车到学校,为了保证他能顺利返校,必须在时间上做好精心的安排。就这样,本来计划清明假期去马家村祭祖的愿望便落空了。
清明假期后,终于有一天有了机会,我便叫上了同在一城的侄子彭月去了马家。我们在镇舟场镇的桥头处买了坟飘和冥币,因为从用火安全上考虑,没有买香蜡和钱纸。我们到了堂兄从书三哥家,向三哥表明来意,也表明在清时不能及时来老家扫墓的歉意。从书三哥只是说了两个“理解”,并用一脸的微笑来回应。三哥欲陪我们同往,主要是给我们带路,但考虑到三哥已是七十三岁的老人了,且前段时间身体欠安,便阻止了他。他又要打电话给正在忙农活的儿子陪我们去,我们还是阻止了,让别人停下手中的农活来陪我们扫墓,于情感上有些过意不去。我对三哥说,我去过曾祖父的坟地,不需要带路。
在我印象中,三座祖墓并排在一道土坎下,前方是庄稼地,左右都是杉木林。我与彭月来到浪盆,穿过庄稼地,爬上后面的土坎,坎上有一道简易的水泥山渠,山渠中清泉正在哗哗地流着。渠后便是一片杉木树林,杉木树已差不多两个成人加起来还要高。林地很平坦,但长满野草。可是我们却没看到我们要找的坟冢。我一时间迷茫了,这地点没有错呀,毕竟我来过三次,怎么现在找不到了?我和侄子在这片杉木林中来回走了几次都没有找到,迫不得已,便打电话给从书三哥的儿子彭勇,他说的方位也是我所在的方位。他叫我们稍等一下,手中的活很快就忙完了,他来带我们的路。我叫他忙完再说,我们继续找。
终于我在这片林树后面土坎上方看到了三座祖墓。其实我们与祖墓的位置直线距离也就是十米的样子,因为树林太密,杂草太多,而我的记忆又发生了错误,它在第二道土坎上,而我却在第一道土坎上的范围中寻找。前两年墓地前的杉木树还没长高,现在这前方也变得草深林密了,这才闹出了找不到祖坟的笑话。这样的笑话是不应该的,究其原因是来祭祀祖墓的次数实在太少。真的,我们在祖墓前心愧意!
侄儿彭月是第一次来到祖墓前。我一一给侄儿介绍这并排三座墓的归属以及与他的关系:中间一座他的高祖婆、左边是他的曾祖公、右边一座是大曾祖母。我们在祖墓坟头上挂上了坟飘,在坟前燃了冥币。因为考虑到安全,我准备了几叠印刷的冥币,没有焚香和烛。而且小心地守着宴币燃烧。我们跪在祖坟前,报上自己的名字和自己的辈份。并告诉祖宗,这是第一次在清明时节来给他们祭祀,表达歉意。
路途虽远,交通不便是客观原因,前些年以此为理由还说得过去,但是近些年来,随着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农村的交通亦得到极大地改善,再以此为借口实在说不过去。父亲那一辈回老家他面对的侄儿,在亲缘程度上很近,到了我们以及我们下一辈,疏远程度就更远一些。而堂侄这一辈及其子女,大多又外出务工,常年不在家,所以与他们相见的时间不多。如果父亲还在,他的故乡就是我们的故乡,那种距离很近,那种感觉特别亲切,但是父亲去世后,这种阻隔的产生,不仅仅是时间和空间的距离,更是一种渐行渐远的无奈。父亲去世后,父亲的老家也就真正成为了我们精神上的故乡,成为精神上的符号,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祖籍地。但是在清明时节没能来从主观上讲还是有惰性。此时在祖墓前内心真的很愧疚,人生半百时,才第一次于清明时节来祭祀他们。
如果清明那天能来,我一定会带上我儿子,我会认真地告诉他,这里是他的血缘渊源地,一定要记得,有时间也要记得来看看。没有时间也要记在心里。树高千丈,不能忘其根本,河流万里,必浚其源泉。这次儿子没能来,叫上侄儿,也是告诉亲人、晚辈,家族情感与认知,需要用行动来体现和诠释,要一辈辈传承。我是一个无神论者,无论清明扫墓还是年终祭祖,我从来没想过祈求祖宗保佑。但我还是很庄重地对待,因为中国人特别注重慎终追远。古人说: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举头三尺有神明,神明是什么,是祖宗的精神,更是自己的良知。
在浪盆扫完墓,我们又去为祖母和曾祖父扫了墓。
在曾祖父墓前,我们谈到曾祖父从乐义乡宝圣村石门子迁到马家的情形,我父亲在生前对我们曾讲过:那时曾祖父已是四个孩子的父亲,老大九岁、老二七岁,老三老四还很少。一路上,老大分别一人扛着一条条凳,老三老四被曾祖父挑在箩筐中。从石门子到马家村,当是全是山路,全程大约三十公里,一家人就这样走在艰难迁徙的道路上。这画面在我的想象中极为清晰。从书三哥告诉我,那两条凳子还在,还完好地保留着。现在放在家中的楼上,不便挪动。我听到后感到很欣喜,我对他说,方便时,把他们拍成照片传给我,这是我们这个家族的文物。
我叫彭月把我们扫墓时拍的照片发了几张在家族群中,表时我们今年清明来看过祖宗了。
从书三哥家准备了丰盛的农家菜了款待我们,七十六岁的从正二哥也来陪我们说话。在马家村,还有彭从寿、彭从江等其他的亲人,但是因为时间很紧,不能一一的拜会。在父亲的老家,在我情感上的故乡,我感受到的是一种有温度的亲情,是一种泥土一样厚重的情谊。与堂兄们说着家常,开着玩笑,是那样自然与开心。离开马家时,已是下午三点过了,带着对祖宗的敬意,对亲人的感激,与马家村又一次远离了。
我还会来的,明年清明,争取能带上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