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未尽,他的裤腿和脚踝都粘着露水和花草叶子,说来也算是辛苦,他每天,都要赶很远的路,从村庄来我们村子里来教学。他们村里的小学解散后,他只好来我们村子继续他的教师工作。
他住在他姨家里,他姨父不久前患了脑梗,行动不便,而姨家只有一个女孩儿,还在外地工作,因此,他夜晚要替他姨照顾姨父。于是,就每天要赶回姨家的村子里去。
他姓蔡,都叫他蔡老师,名字叫蔡雷,都叫他小地雷。说来奇怪,他每天手里都有几朵小花,紫的红的黄的各色的都有,那花儿,我们就叫地雷花。以后,才知道,那花儿,叫紫茉莉。当时听了都很奇怪,怎么也与茉莉花不搭边的,咋还叫什么紫茉莉呢?
小小的花朵,一点也不新奇的,到处都有,校园里村庄里,几乎家家户户的门前屋子后,都有那种花。小小的喇叭一样的花,好似叫紫喇叭花才贴切——看见它,就好似滴滴答答能吹出声音来似的,倒是没有想它会叫紫茉莉。这花儿,还有名字呢,叫什么胭脂花、状元红、晚饭花、洗澡花。还有,也是蔡老师说的,紫茉莉,在国外,更加叫得多情又温馨的,竟然叫它“罗密欧与朱丽叶之花”,还说用它代表坚贞的爱情。当然,这都是后话,是他对一位女孩说的,那女孩不是别人,就是我们村里叫静儿的女孩。
静儿,在我们学校里食堂工作。我和静儿住得比较近,我和她家隔着一条巷子。静儿比我大,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能与静说上话,我叫她静姐。静姐家里条件不怎么好,她有哥哥还有妹妹,唯一的哥哥北方都到了结婚的年龄,妹妹们却还小,都在学校里读书,大妹二妹分别叫叶儿、花儿。静儿娘说:静儿哥哥要定情,就得用静儿来还彩礼钱,不然,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静儿哥哥北方打光棍儿不是。
当时,我父母都很忙,没太多时间管我们。午饭,我和弟弟就在学校里吃饭,弟弟读小学,我读初中,午间吃完饭,就在学校里,教室里稍微休息一下,很快下午继续上课。
蔡老师恰好教着弟弟。弟弟很淘气,蔡老师就找我,要我给父母带话,好好管管弟弟。弟弟和花儿,一个班级。弟弟淘气,花儿一个女孩子也淘气,可能小孩子都不服管教吧,因此,总是挨蔡老师批评,罚站。有时候,要被罚背课文、罚扫地、罚给校园里的花儿浇花除草。
然而,最让我成为负担的,还是静姐将她和蔡老师恋爱的事儿,告诉了我。我每天说话都要小心翼翼的,担心说出来他们的事儿,就麻烦了;或者,不是我说的,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岂不是自己也很难说清楚?
说起蔡老师,他家离我们这里很远的。其实,他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听说他家乡很偏僻也很落后的。他一直住在他姨家读书,后来毕业了,他姨又给他托了不少关系,才在村子里谋了教学的工作——编外老师待遇低,工资也低,没人愿意做的。可是,他喜欢教学工作,也喜欢读书或是写点什么,也就没有去在乎太多,一干就是好多年,如今年龄也到了成家的年龄,老大不小了,依然是单身一个人。好似不温不火的,还是喜欢教学,喜欢读书,喜欢写写他的小文章,倒是生活得也算是充实吧。
至于,其余的老师改行的,也有出去打工的,还有的几位调到别的学校继续做教师。唯有他,不在编制内,别处不会承认他的,也就没有他的一份工作。于是,他来我们村里——我们村子和他们村子也差不多,只是,因为我们村子与其他村子都不近不离的,也就是中心位置吧!因此学生比较集中,学校也就没有解散。
那一日,静儿告诉我,他送给了她花儿了,送的花儿就是紫茉莉。静姐告诉这些之前,要我一再保证,不往外说。我就举起手来,一再与静姐拉钩,说:拉过上吊一百年不许说,谁说谁就是小狗。
静姐才红着脸儿说——
那天,她在食堂里打扫卫生。一大早,她来得很早,因为,她们食堂也排了值日,每天值日的人要来早来一会,提前打扫食堂卫生。那段时间,有领导突击查卫生的。静姐正在打扫卫生时,他就突然出现了,他走得很急很快的缘故吧,气喘吁吁的,见了静姐,就说:静儿,送你吧,这是紫茉莉。还说了,那些紫茉莉代表着爱情,坚定不移的情爱,它的花名,在国外,叫做“罗密欧与朱丽叶之花”。于是,连同花和一本《罗密欧与朱丽叶》的书都递给了静姐,他就赶紧离开了,留下静姐一个人羞赧的不知咋好。
一连几天,静姐都不敢去看一眼来食堂吃饭的他。往日,静姐都是很照顾他的。因为,静姐很喜欢读一些诗词散文什么的,听说学校里来了姓蔡的新老师,喜欢写诗也喜欢写散文,静姐心里暗自崇拜着他。尤其是,当静姐知道了他的身世,从小没有了母亲,父亲又娶了后娘,而后母与他父亲早有约在先,婚后,不希望留孩子在身边的。况且,父亲婚后,后母与父亲又有了弟弟。从此,他的日子更艰难起来,于是姥姥就接他去了他姨家住。没几年,姥姥也因病离开了人世,他就一直住在姨家。
静姐说,她越是了解他,就越是喜欢他,觉得他很了不起。虽然,一直生活在逆境里,却很阳光,也很自信,而且很乐观呢。听他说,他喜欢紫茉莉,喜欢紫茉莉,虽然是花朵,却丝毫没有娇气,只要种上几粒种子。那么,年年不再用种植了,经冬也不会被冻坏的种子,来年就会在解冻了的大地上发芽开出花来……
紫茉莉,真是好呢!我也喜欢上了这花儿,也不再觉得这花儿,叫紫茉莉有什么不妥的了。相反,感觉这花儿不叫紫茉莉,才辜负了这花儿呢!
母亲也喜欢,而且,村庄里妇女、女儿们都喜欢,经常用紫茉莉种子制作化妆品来用呢——当紫茉莉种子成熟时,好似一颗颗精致的小地雷呢,别看它表面上黑黑的颜色,其貌不扬,可是,磨碎的种子里面,确实雪白色的,细腻润滑的,若是取成熟种子若干,去皮后研成粉末,再用这花粉来用作化妆品一样的来擦脸,不仅白皙润泽,而且还可以除面斑使面部光洁、白皙滋润呢!那可是再难得不过的非常好的天然美容护肤品。若是,手脚生疮水泡,一些小疾病,就可取粉加水调匀抹于患处,很快就会好了;要是手脚的伤到了或生痈疮了,就去摘下紫茉莉几片鲜叶,捣烂敷在患处,也很快就好了。
以后,我慢慢大了,读的书多了起来,竟然在《红楼梦》里,读到了紫茉莉呢,就在“平儿理妆”一节,宝玉为平儿拈粉棒,道:“这不是铅粉,这是紫茉莉花种研碎了,对上料制的。”那平儿呢,她“倒在掌上看时,果见‘轻’‘白’‘红’‘香’,四样俱美;扑在面上,也容易匀净,且能润泽,不像别的粉涩滞。”
自从静姐将她恋爱的事儿告诉我后,我从心里祝福着她和蔡老师的爱情,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同时心里也在为他们担心,担心静儿娘不会同意。
忽然有一天,我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蔡老师和静姐相恋的事情,村里人都知道了,静姐也被她娘关在家里,不让出来,工作都不让去了。我心里为静姐难过,同时,也担心静姐以为是我说出去的,因此再怪罪我咋办?于是,我带着哭腔对母亲说:静姐的事儿,不知道谁说出去的,可是,这事我是知道的,静姐和我说过的,但是我没和任何人说过。可是,静姐不信咋办?我是说不清的?
母亲还没有说话呢,弟弟忒儿笑起来,说:这事儿她家花儿说的,还有武家婶子、刘家嫂子都说了。原来,蔡老师与静姐坐在河边,蔡老师给静姐用紫茉莉花籽串项链时,他们只顾着串项链说悄悄话,却没有防备被人看见了。于是,就给传了出去。
弟弟说,不信你看看静姐脖子上的项链,那就是蔡老师给穿的,一颗颗紫茉莉种子都是特意蔡老师给采摘的,有咱们村庄里的,也有他们村庄里的,还有河边野外采来的。他们还在那里吟诵了好多诗句呐,我都记不住的,但是,听起来很美的。
母亲听了就说,你听听是不是这首:
“艳葩繁叶护苔墙,茉莉应输时世妆。独有一般怀慊防,谁知衣紫反无香。”还有“惨碧蒙茸覆小山,胭脂渍露晓潸潸。雾绡夜剪鲛人锦,茱带寒吹燕女鬟。冷艳花姑惊弄色,妖妍阿紫自低颜。却怜华落秋妆怯,好拭红绵映指环”。再就是“非藤非树漫成窠,对节方茎用若何。茉莉丛低推特艳,石榴红缀正相和。缠绵懒蕊珠须短,澹薄微香粉汗过。不用浪誇颜色好,焉支山下汉儿多”。
母亲说着,就去翻看自己平时喜欢的那些诗词书籍。母亲说那诗词,分别是乾隆皇帝,还有明末清初的彭孙贻,再有也是清代的,就是陈恭尹写的一首《胭脂花》。我说那些诗词书籍,我也翻看过了,但是,什么也没有记住,母亲记忆真好呀!母亲却说:走马观花,你能记住什么?学习的态度要端正,不是为了学到什么,记住什么,一定要有心呢。母亲还说:书到用时方恨少,学习是一辈子的事儿,活到老学到老,没有白学了的知识的,多学点东西,不压人呢。母亲说乾隆皇帝写得是一种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的帝王心情,而后两位一是写了一种爱怜与花儿的颜色美丽,只有最后的陈恭尹的《胭脂花》,才是终于将注意力放回了紫茉莉本身,并且给这默默的紫茉莉多了一份豪气。
静姐和蔡老师恋爱的事儿被她家里知道后,一场风暴在所难免的。静姐娘毫不含糊,说:很简单,一是要蔡老师拿出彩礼钱,再就是拿不出彩礼钱,就乖乖离开静儿。因为,静儿的娘已经托媒人,给静姐说了一门亲事儿,那人家就住在县城里,那人已经快四十了,而且还是坐着轮椅,从小就患有疾病,一直没有医好。但是,人家里有大买卖,父母都是成功人士的,是有钱人家。静儿的娘说,只要有钱就中呢,拿得出彩礼,婚后生活也孬不了的,人家会对静儿好的。
可是,静姐不喜欢那人,静姐说她没有看不起那人,也没有歧视残疾人,半点没有的,只是自己已经有了心上人。同时,静儿也希望那人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爱情,找到喜欢自己的人,一定能的。因为,紫茉莉不是已经告诉人们了吗?它的花语,就说爱情,就是至死不渝的情爱吗?
那么,后来呢?自然是有情人走到了一起,他们用至死不渝的爱,抗争着,争取着自己的爱情。这里当然有母亲和村子里人对静儿娘的劝说,还有我和弟弟和花儿联手,将静姐的信不断传给她的心上人蔡老师手里,使他们互通爱意互诉衷肠,共同坚守着他们的爱情。
紫茉莉,虽然,它有许多的名字,什么官粉花、潮来花、烧汤花、晚饭花、夜晚花、地雷花、夜娇娇、粉豆花、洗澡花、晚茶花、夜来香,还有在英语里,紫茉莉也叫四点钟花。其实,我最喜欢的还是叫它紫茉莉,淡淡的清香,就如爱,总是淡淡的,却是久长的,绵绵地不绝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