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思念凝成冰,去世的亲人,就会变成身边某个动物,重新回到我们身边,以另一种方式陪伴着我们。
在给外公上完香回家的路上,“叮灵灵——”,一阵车铃响过,一对爷孙骑着自行车,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场景,思绪被拉回几年前的一个夏天,“嘶——”,阵阵蝉鸣在耳畔回荡。
“毛毛,慢骑点!”外公焦急、担心地喊。年少调皮的我,并没有老实的听外公的话,一边猛蹬,一边回复外公:“知道啦!”外公在我身后,吃力地追。不一会儿,我们便到了外公家。外婆和妹妹闻声迎接,外公也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这时的外公,身体还很硬朗,可还是被我们几个外孙折腾的不轻。
“嘶——哎哟!”外公痛苦地呻吟着。我们却不以为然,因之前外公老是装身体不舒服逃避家务活,所以我们都认为外公又是为了躲掉家务找理由。随后,外公也只能强撑着,陪着外婆给我们做饭。
秋,本该是一个丰收、令人兴奋的季节,可是我家却发生了一件令人伤心的事,让全家人陷入了长达半年的抑郁、痛苦。
秋分后的一个下午,外公又在“装病”了,但这次演的很逼真。豆大的汗珠,布满了他的额头,嘴唇发白,双眼紧闭。“你看看外公,又在装病了。”外婆不以为然的嬉笑道。可妈妈和小姨不这么看,心里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第二天,妈妈和小姨带着外公去了医院,做了一次全身体检,唯独胃部,外公无论如何都不愿检查。她们看着倔强的外公,也只好不了了之。
结果出来后,一家人看着一切正常的报告单,更加确信外公在“装病”了。可真相总是瞒不住的,他会在某个时刻被我们发现。
一天下午,打破了原有的平静,外公反胃了,吐出了一大滩血……这一次大人都意识到了严重性,脸上都没有了之前的那种嬉笑。爸爸和妈妈带着外公去了湘雅,回来时,脸上写满了“愁”与不宁。每当外公问起病情,爸妈总是强装镇定说,只是胃出血,年纪大了,只需好好的调养,可他们心底的悲伤,早已不言而喻。
13岁了,我已能猜出个大概。我知道外公一定是生了很严重的病。一天放学后,我躲在门口偷听大人的对话,我明白了一切——外公得了胃癌(晚期)。我平静地走进家门,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随后跑进房间疯了一般上网查询资料。
我也知道癌症是不治之症,可我就是倔,必须,一定要找到能治好外公的药方。在努力了几小时后,瘫坐在椅子上,我发现这一切都是徒劳,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癌症晚期是治不好的……
走出房间,学着大人的模样,我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心里的悲伤却早已逆流成河。晚上,爸爸带回来了烧
烤。我看着那封闭的蚕蛹,心里久久无法平静。外公在没生病前是一个热衷于中医、写诗和画画的人。我相信,如果他接受过专业教育,那么他一定会有不菲的成就。闲暇时,他很喜欢看一些中医药材书籍,也学着配一些药。经过几年的学习,他配出了肾结石特效药。虽没什么安全保障,但是真的很有效。只要不是很严重的,基本上吃一个疗程就好了。那些被治好的病人,都尊称他为神医。
对于画画和写诗,外公几乎是一天一首,一天一轴。他总是一脸慈祥的向我们展示他的作品,我们也饶有兴致的听着。
在家里,我也算是个懂事的“小大人”了。曾见患绝症的,瘦骨嶙峋,而我的外公却与他人不同。外公年轻时,常在山里走,散个步,也健步如飞,根本不像生病的人。
外公在这生活了几十年,但仍对这个小镇周围的事充满了好奇。时而与人打打招呼,时而问问菜价,时而和我谈心。走着走着,外公从外衣口袋掏出一沓各式各样的外币,从中抽出一张蓝色的,像是越南的。“毛毛来,给你的,收好了。”我小心翼翼地接过,放进了最贴近胸口的口袋里。
一天傍晚,天色渐暗,蟋蟀似夏日的长鸣一般,给这幽静的小路增添了属于秋的交响乐。路上,我享受着陪伴外公的每一分每一秒。这次我走得很慢,明天我将去学校了,就没时间陪外公散步了。外公的步履似乎也很沉重,但又坚定地大步向前。我们在欢快的蟋蟀声中,手挽手回了家。
之后,外公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吃饭后,还是要散步的。后来到了连下床都要扶的程度,才去复查。医生说,属于他的时间最多只有半年了。
听到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一家人跟天塌了一般,哭的哭,发呆的发呆。之前的温馨,烟消云散,而焦虑和不安又重新回到了大人的心里。此时的外公,早已渡过了一年的时光,这对于患癌晚期的病人来说,已是天大的奇迹了。
现在的他,早已没了往日的精气神,脸上写满了痛苦。从外公生活中的各种表现,我们大概了解到了他的口腔和食道,早已溃烂的不成了样子,就连胃,也是千疮百孔的……
吃饭时,父母会把粥一小勺一小勺地喂,而外公表情,显得很痛苦,但还是艰难地吞咽。他不敢让食物在嘴里有过多的停留。夜半,肠胃蠕动,外公痛的龇牙咧嘴。大家也都陪着他,我们都看在眼里,却疼在心里,没有任何好办法。
白天,两个弟弟是我们家年龄最小的,很惹人喜欢。外公也很爱他俩。平常,他俩就负责逗外公开心,外公也很吃这一套,常常被逗得忘却了痛楚,但这种方式也不能一直有效。
后来,外公的心情,变得让人捉摸不透了。弟弟们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让外公笑一下。那晚,外公还是和往常一样被疼得睡不着。“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味,父母被吐了一身,开灯查看,一滩殷红的液体混着白粥撒了一地。板凳上,拖鞋里……
外公的呕吐,没有就此停止,父亲赶忙端起脸盆放在外公的胸口。那一晚,没有人多说一句话。隔了几天,外公身体好一些了,外公提出想去老家看看。看着外公期待的眼神,又想到外公弱不胜衣的样子,大家陷入了纠结。
小姨和父母看着外公常在床上发呆,于是决定实现他的愿望。那天早上天有点冷,阴雨绵绵,外公光溜溜的头上戴上了一顶棉帽,身上也裹的严严实实的。在去往家乡的路上,一家人在车内发出了自外公生病以来最幸福的欢笑声,并记录下了外公的笑容。
老家,大家陪着外公在院子里聊着过往,随后又上山寻药。外公,很兴奋地向我们解释这是什么什么草药,有什么功效。其实,外公在书上看到了一种药,能治他的病。母亲就继续背着他,寻找着那一味药。一辈子坚强的男人,安详地偎在女儿的背上。父亲和姨妈,在外公指定的小溪里,寻找着外公口中的那一味中药。
砭骨的溪水里,父亲和小姨无视身体的不适,一味的仔细寻找。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是找不到的。外公的病,是不会好的。一番寻之无果,我们又回到了家中。外公半躺在床上,眼中的焦虑深不可测。
旦日,外公的精神奇迹般的恢复,饭也吃得很香。大
家都很兴奋,这就是我们希望看到外公的样子。晚上,两个小伙子照常逗外公开心,房间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夏至过后,上天貌似不想放过这个被病痛折磨的不成样子的男人。知了把自己紧紧地裹在蛹里,准备进行生命的最后历程。十几天后,外公突然又病倒了。那天凌晨,他疼的喘不过气,大人手足无措。医院开门的时间一到,就马上带着外公去开止疼药。可这么久的时间,外公也有了抗药性。
返程路上,外公的精神越来越差,小姨和父母都一直和外公说话,不让他入睡。刚到楼下,外公意识有些恍惚,眼神迷离。大人都含着泪,想尽一切办法让外公清醒,“爸,我们到家了。我是华华啊!”“爸,你先别睡!我们马上就到门口了!”
父亲抱着外公往楼上小跑。楼层不高,就在二楼,刚一进门,外公的手垂了下来。外公……走了……还来不及悲伤,大人就在为外公净身,穿上寿衣。他们怕我们害怕,不让我们见外公最后一面。可那是我们的亲外公啊!我们岂会害怕?
外公静静地躺在床上,骨瘦嶙峋的脸上,毫无
血色。一位身着道袍的道长在家里做了法,家里烟雾缭绕紧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哭泣声……外婆哭的撕心裂肺,不敢相信陪伴了几十年的男人,就这么快离她而去……
大人哽咽的通知了亲友,灵屋放了两天。晚上敲锣打鼓的,好似就样就能震散我们内心的郁结。第三日晨,天蒙蒙亮,我们给外公送葬的队伍就出发了。天阴沉沉的,有些
雾气弥漫在我们四周,还下着些许毛毛雨。
我们一路反复地向外公的棺椁跪拜,整个过程我没有掉过一滴泪,反而替外公感到高兴。人本就难逃一死,刚来到这世界上,全家人皆大欢喜,那为什么离开这世界就要因此哭泣?
外公只是摆脱了人间疾苦,去了一个没有病痛的极乐世界,我们难道不应该替外公感到开心吗?但也同样为外公因染上病痛而离开惋惜。我知道,在家里我可能不是外公最爱的外孙,但毋庸置疑的是,他是我们最亲爱的外公。
“外公,今晚吃什么呀?”一声问候把我从发呆中喊醒。回过神来,擦了擦脸颊的泪,又看了看手里记录外公的视频,擦掉手机上的纸灰,看着前边的祖孙俩淡然一笑向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直到现在,每当夏日蝉鸣,我总会对着窗外被风吹的沙沙作响的树梢。当清风吹拂过我的脸庞,听着嘶嘶蝉鸣,外公就会短暂的回到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