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转眼已过半生,教坛坚守二十余载,从最初的激情澎湃到现在的平静如水,我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一
以前的我,学生睡觉。静悄悄的教室里,风扇无助地吹着,切割着阳光的碎片。太阳照在窗外,草儿有气无力,窗台上的水泥晒得发烫,胡坤耀双手叠放着,形成抱枕的模样,头靠上去,睡得正香,口水流下来,发出轻轻的鼾声,胸膛起伏。这家伙居然敢上课睡觉,太藐视课堂,无视我的存在。
我气得暴跳如雷,早就强调过,上课好好听讲,好好学习,认真做笔记,争取考个好大学,对得起自己的未来。他的成绩不错,至少排在班级中等,考优秀没有问题,父母在外打工,辛苦供他上学。况且,他这样,不光影响自己,若不严肃处理,一定带坏一批孩子,大家有样学样,班级秩序就一落千丈。
我悄无声息地走过来,手里拎着书,示意台下的学生不要讲话,莫惊动他。走到他身边,他还是睡得很香,我拿起书,举得高高的,啪的重重一声,拍在他的屁股上。头不能打,打坏了怎么办?但屁股没事,肉多,最关键的不是多重,而是多响,足够把他吓一跳。
他真的被吓得跳起来,惊醒后看着我,眼睛大大的,口水哧溜一下吸了回去,眼神里出现慌张,像被鹰隼盯住的野兔。
打了之后,我还不过瘾,罚他站在讲台上,让他面壁思过,整整一节课,就让他长长教训。只有这样,才能形成震撼,其他学生才能以此为例,投入到学习当中。
现在的我,走进教室。他叫程权,坐在教室最前排。那是最特殊的位置,刻意的安排。他真是特殊的孩子,调皮,家里宠上天,考虑他以后上学问题,早早到大都市买房,想着可以去那边高考。刚上课不久,他就靠在桌子上,呼呼地睡着了。
噢,教室里一下清静了。要是他不睡,一定坐不住。他从来不听讲,更不要说做笔记,或回答问题,而是转过头,跟其他同学聊天。爱聊的两个孩子,你一句,我一句,聊得十分开心,旁若无人。
如果别人不跟他聊,他就钻在抽屉里,发出各种声响,一会儿啪笔掉地上,一会儿嚓撕掉一页书,一会儿咔折断一根树枝……我提醒他,可是才不过几秒,涛声依旧。现在睡着了,真好。我放轻声调,将扩音器的喇叭声特地调低两档,哪怕其他同学回答,我也示意小声点,别把他吵醒了。
过了二十分钟,他醒来,擦擦口水,揉揉眼睛。我看着他,真有些胆颤,莫不又要开始“作妖”,别搅得上不了课。幸好,他只是扭头看看钟,看看时间,又趴下了。
要问我为什么不揍他,罚他,还是算了。他家长像藤蔓般难缠,要是我体罚了他,定会找到学校,告我一状,我可吃不了兜着走,还是明哲保身要紧。至于成绩,那就顺其自然,少个及格分也不打紧,至少我平安度过每一天。
二
洪路居然敢不做作业,空白着作业本交上来。听说,洪路不想交,拼了命地抢着作业本,想赶紧补上,但组长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说起来,也不能怪洪路。正是采茶季,周末两天时间,洪路要帮家里采茶。对于农村来讲,茶叶可是一大经济命脉,任何农家都不敢忽视。茶季一到,全家人一齐上阵,采茶卖茶,赚出可怜的生活费。作为家中的长子,洪路当然得帮忙,上山在茶林里穿梭,手指发黑。因为忙碌,洪路忘了作业,这其实在情理之中。
可是,以前的我作为老师,绝不容忍此类事情发生。再忙,都不是逃避作业的理由。我把洪路找到跟前,拿着一根竹鞭。说起竹鞭,也是来自学生。上一根四分五裂,这一根是学生回家后,从山上砍来竹子,精心削制,细心打磨,十分好用。
洪路站在那儿,瑟瑟发抖,尽管清明时节,温度上升,根本不是寒日,树叶绿得耀眼。我拿起鞭子,硬起心肠,对准洪路的手掌,啪啪的声音回荡在校园内,惊飞了树上的鸟儿。顿时,洪路手掌红了,一道印迹清清楚楚,泪水也无声地掉落下来,砸在地面上,溅出细小的水花。
现在的我,坐在办公室里,组长抱来作业,上面夹着一张白色的纸条:“吴新文同学没做作业,一个字都没有。”看到这纸条,我笑笑,早已习以为常。
说起吴新文,太多话涌上心头。我发现他没有完成作业,找到家长。父母在外打工,吴新文是爷爷奶奶负责,隔辈亲,十分溺爱,孩子要什么就给什么。老人说任何话,吴新文都是左耳进,右耳出,还动不动吼老人。父母在外,有心无力。
我将吴新文留堂,不做完不许回家。不过几次,早听说,吴新文爷爷在校门口不停抱怨,讲我们老师课上不讲课后留堂,有什么用?后来再留,吴新文干脆一跑了之,只要我刚一转背,他人就不见了。
拿鞭子抽他,我可不敢。如今,再看看组长给我的字条,我想想,还是走进教室。教室里,吴新文正跟同桌开着玩笑,聊得十分开心,像春风一般。
我摸摸吴新文的头:“吴同学,为什么没做作业?”
“不想做,做不来,也就懒得做了。”吴新文回答时,身体还是歪着。
“你知不知道,在我心中,你特别优秀,遵守校规校纪。这样的孩子,老师是十分喜欢的,以后要记得做作业噢。”我的言辞中,尽是卑微与讨好……
毕竟,他上课再三讲话时,还需要他给我面子,留给我安静的空间,才能让我的课更好地继续。
三
以前的我,天不怕地不怕,背后有家长的无限支持。哪怕揍了学生,家长都摆出支持态度:“好好揍,这孩子皮实,不要紧。揍了才上心,才能好好读书。”
现在的我,谨小慎微,如同踩着独木桥,生怕一个闪失,就万劫不复。毕竟家长投诉一告一个准,各项通报与处罚接踵而至,重则降薪停职接受调查。
以前的我,是教室的主宰。凡是班级的事,我说了算,为了一切学生,为了学生一切,也真的培养出许多优秀的孩子。
现在的我,是弱势群体,是“忍者神龟”。凡是学生的事,都是大事,轻不得,重不得,也不知这般“佛系”是否害了孩子?
作为教育者的我,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这其中缘由,谁能说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