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风起正清明(散文)

傅清尘 2天前 17

隔着一条通往村子外的小径,那里有大大的园子,从前奶奶喜欢在那个大大的园子里种菜。靠着园子门口栽着几棵梨树,开始梨树小,依旧可以种菜,后来梨树大了,枝繁叶茂的,遮蔽着日头,园子里有了大大的阴凉。尤其是春天,梨花开时,雪白雪白的一树又一树的,满园子都是梨花香,到处都摇曳着梨花醉醉的影子。很美,也很壮观的。

奶奶喜欢梨树,爷爷也喜欢。平常没什么事的时候,老两口,一个在梨树下拉二胡,什么《二泉映月》《空山鸟语》《良宵》。那么另一个呢,就喜欢听。奶奶最喜欢听《良宵》,听优美的曲子,却不喜欢听《二泉映月》,感觉有些悲悲戚戚的,听了心里听难过的,很忧伤,虽也悠扬,但是,有哀怨在里面。

爷爷却说,那叫做深刻,一种坚韧一种深沉在里面,很有内涵,有思想呐!那是一种生活的艰辛与不幸,却激发人们,更加热爱生活,更加对生命充满热爱与渴望。

其实,奶奶喜欢爷爷拉京胡,喜欢随着京胡的音调也哼一曲,无论《山坡羊》《哪吒令》,也无论是《鹧鸪天》《寄生草》,还是《夜深沉》。轻轻地哼唱着,眯着眼睛,跟着曲子哼唱着,手里的活常常地停下来,陶醉在那旋律里。

爷爷从年轻就喜欢乐器,喜欢拉拉唱唱的。奶奶年轻时,虽也喜欢,但是,并不太支持爷爷出去演出呀,参加什么一些演唱活动呀,希望爷爷安安分分将家里的生意打理好,把孩子们教育好——家业不能毁在自己这辈子上,好好经营才好。奶奶是怕爷爷荒废了家业,一味地去把爱好当成了正经事儿。

那时,奶奶嫁到爷爷家门里时,老爷爷老奶奶还都在,也一直在忙着家里的生意,小姑和小叔都还小,小叔在县里读书,小姑在村子里上初中呢。家里花费很大的,田地要耕种,生意也要打理的。

爷爷家里有织布机,老爷爷和老奶奶天天织布纺纱。爷爷就得到处销售家里织的布匹,今儿南方明儿北方,走南闯北的,这还不算,自家也开着门头,经营布庄,不仅自产自销,还要买一些外地购进的布匹,因此,非常繁忙。

奶奶每天都在忙,忙里有忙外的。但是,无论再忙,奶奶都没有扔下家里的她喜欢的那园子,不是种点小蔬菜,就是栽上几棵树木。其实,石榴、红果、柿树、山楂也都栽植过的,但是,都长得不怎么旺的,唯独栽上梨树,却生长得枝繁叶茂,花也开得茂盛,果子也结得压枝低,硕果累累。

后来,家里的织布作坊,已经放不开那些漂染的线线和布匹了。奶奶就将大大的园子里的一面空地盖起来几间屋子,人也住在里面,扩大了织布作坊。这下好了,梨树园子里机器鸟鸣人声互应互答的,一下子热闹起来。爷爷的京胡二胡的再一拉,真是清新悦耳,令人眼前看着梨花不仅赏心悦目,而且,还欣赏着音乐带来的愉悦,真是绝妙。

就是这雪白梨花满树的梨花树下,小叔迎娶了他的媳妇,小姑也是梨花树下,穿上美丽的婚纱做了她心爱的人的新娘子。也都是老爷爷老奶奶操办着,爷爷奶奶也一起帮着操办着,那种欢乐真是溢于言表呢。

后来,老爷爷老奶奶相继下世了,最先走的是老爷爷,也就是奶奶的公爹,留下了老奶奶,这位一直很要强的奶奶的婆婆,虽已经做不得什么了,依旧拄着拐杖来到梨树园子里,转一转,然后,坐在梨树下,喝喝茶,来聊天天的,挺惬意的。其实,老爷爷的离去,对老奶奶的打击很大的,她最是接受不了的,也一下子就衰老下去了。人好似也糊涂起来,口里不住地念叨叨、咕咕哝哝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小姑小叔也都成家了,小叔去县里教书去了,小姑嫁得也不远,经常回来陪陪老奶奶的。

那时,还没有我呢,这都是以后听奶奶说的。坐在梨树下,满树的梨花,雪白雪白,十分美丽,奶奶就会对我说一说过去的事儿。奶奶说,那时候的梨花开得就很好,每年清明时,老奶奶就在开满梨花的梨树下,满头的银丝映着满树的梨花,阳光下,越加地说不出的一种味道,让人很是感慨的。

奶奶总是说,梨树下,老奶奶就很认真又仔细地叠呀叠,她伸出尖尖手指,戴着老花镜,很安详地折着纸,叠着元宝,银的金的都有,叠起来一大摞,明晃晃的映着树上的梨花,轻轻地很认真地放在提篮里,一摞摞的,晃着梨花儿,白白的花儿,绿绿的叶儿,格外清新,好似风儿也就次停在了园子里,绕着梨园子,久久不肯离去。

然后,清明前,她总是一个人提着篮子,不要别人陪着去的,连小姑小婶要陪着去。她都不肯的,老奶奶她要一个人去村子后的墓地里,去看望老爷爷,说是去与老爷爷说说话。还说,去给他寄些钱花花,要他好好等着,等着有一天呀,老奶奶就会去陪他了。

奶奶说,每次,坐在梨树下,说这些时,老奶奶就会嘱咐奶奶别忘了,千万别忘了,她走后,继续给爷爷送钱花花。而且,她那时也去了,陪在老爷爷身边了,清明时节,别忘了给她说说梨树,开得花多不多,结得梨子呀,是不是还是那么甜?

老奶奶很感激这梨树的,自从梨树结果子,就没有再去集上买梨子吃了,自家的梨都吃不了,而且别外面买回来的甜,吃了不咳也不喘了,真是好。村子里哪一个老人都吃过的,也都说梨树好,花开得好看,结出的梨子好吃,这树真是来报恩的,带给人们多少甜蜜,多少的快乐呀。

后来,老奶奶也去了,每年清明,奶奶就去村后墓地里。那时,已经有我了,不仅有我。后来,梨花树下,有了我们这一群晚辈们,我和哥哥还有叔叔家小姑家的表姊妹表兄弟们,一大群的孩子们了。叽叽喳喳,好似一群喜鹊儿,每天都在玩耍着,很是快乐。

记得,也就是刚刚懂些事的样子吧,小小的女孩儿,无忧无虑的,三四岁的样子,奶奶夸我是孩们中最听话乖的孩子,因此,去哪里都是喜欢带着我去的。还记得清明前几日的样子,野外树木早已是花红柳绿,鸟儿也欢唱着,牛羊都放牧在坡上,田野里已经开始耕种了。奶奶牵着我手儿,提着篮子,走在田野间的小径上。风儿习习,梨花飞起,杏树桃树也是红一片粉一片的,人间四月天,好美哟。

当然,先是奶奶在梨树下叠起来一摞摞的金元宝银元宝的,然后,就去老爷爷老奶奶坟前烧掉了,金的银的都在风里化成了一只只黑色蝶儿,翩翩地飞起来,飞远了。我没敢去问奶奶,这纸钱元宝的老爷爷老奶奶会收到吗?真的在那边要花要用吗?

我就回家问母亲,母亲说,清明祭祖,那是寄托晚辈的哀思,对先人的一种敬仰一种缅怀。至于,是否真的花不花用不用的,其实,又有什么呢?

但是,冥冥之中的一种思念已经传达得到的,我们思念想念先人们,那么先人们就在,就在我们心里。我们总是要知道我们是从哪里来的,又要去往哪里的吧,那是我们的来路,我们不能忘了根本的,因此,一定要纪念要缅怀的。

后来,再去给给老爷爷老奶奶上坟时,小叔姑姑母亲父亲都是一起去在一起回来,上坟回来后,小叔叔和小姑都要留在家里吃饭的,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饮酒,说着家常话,母亲喜欢将饭桌摆在梨树下,边赏着梨花边饮酒,姑姑总是用柳枝给小孩子们编起一只只花环,戴在头上,口里还念念有词,说:“清明不戴柳,来生变小黄狗。”小孩子们就边吃着果子,边一起玩耍,倒是没有去在乎来生的事儿,也不懂的前生来世的许多未知的事情。

我喜欢在梨树下写作业,喜欢在梨树下读书,每到清明,我就回想起那首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型热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我说,杏花哪里有梨花好看,雪白雪白的。小叔就读起:“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日暮笙歌收拾去,万株杨柳属流莺。”读完连连说,好诗好诗呀!

原来这杏花梨花都是与清明难脱关系的,我思索着,忽然一阵风起,梨花纷纷扬起,柔柔的风儿,飘逸的梨花瓣儿,摩擦着脸儿脖颈,酥酥痒痒的,好似一双温柔的手儿,在抚摸着自己。这一定是春风在摩挲着万物,好似在催促着万物,快快生长吧,春天已来了。

等我长大时,那时爷爷奶奶也不再做生意了,父母也都在工作了。我们一家随着父亲调动了工作,就离开了老家,以后,爷爷奶奶也早已先后离世了,虽然离着老家远了,可是,母亲和父亲每年清明或是过年,尽量回一趟老家的,也都会去给爷爷奶奶上坟祭祖的。每次上坟回来,依然,会去老屋老园子里坐一坐,会说:这里原来有棵老梨树的,每次一说,我都会记起那棵老树的,满树的梨花,雪白雪白的一树,好似仙子的雪白仙衣,在春阳里,白花花的,盛开着,那般美丽,令人愉悦又清新。

退了休的小叔,放着城里的楼房不住,却一直住在村子里老屋子里,见了父母亲就会说:快回来住吧,哪里也不如家里好,住着心里温暖又实在呢。小叔还说:哥嫂呀,今年你们回来,还能在老屋老园子里坐坐,明年就不能了,这里要拆迁了,也要盖楼了,很快村庄也就不见了,都是楼了,到处都是高高的建筑,咱们爹娘的坟也要迁了,迁去灵堂了。

我听小叔和父母亲说着,眼前好似又出现那棵老梨树,满树的梨花,盛开着,轻轻地风儿,又一次送来了春意。仿佛间,风中传来了一种声音,好似爷爷奶奶的声音,他们依旧在说笑着,爷爷在拉二胡,奶奶在细细听,梨花一树树盛开着……

这家伙太懒了,什么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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