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孩子普遍喜欢兔子,因为兔子性情温顺,模样可爱。我家孙女到了宠物店,看到小兔子后,赖在兔笼旁久久不愿离去——兔子长长的耳朵,毛绒绒的形象,蹦蹦跳跳的样子,切合了儿童好奇、好玩的天性。
儿时养兔子,我不是把它们当作宠物,也不是为了吃它们的肉,尽管那时一年四季见不了几次荤腥。养兔子,纯粹是为了它们的毛,就像养鸡为了它们的蛋一样,可以卖了换钱,购买家里的油盐酱醋,购买上学用的笔墨纸张。
起初养的两只兔子,是从集市上购买还是从村上人家买来,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兔子买回来时没有兔笼,兔舍也没有修好。为了避免兔子遭受风吹雨淋以及天敌的伤害,我和堂哥把兔窝选在居住的窑洞门前,靠院墙放柿子的棚架之下。兔窝是我和堂哥花了近两天时间挖掘而成,形如一个内大外小的土窖,上面盖一个木栅栏。为了防止兔子逃跑或被狐狸、野猫伤害,又在栅栏上压一块大石头。
面对两只初来乍到的兔子,看着它们长长的耳朵,红宝石般的眼睛,一身洁白无暇的毛发,在陌生环境下显得有些慌乱的神态,我迟迟不忍心把它们放入简陋而潮湿的窝里……
最后,还是堂哥从背篓里抱起它们关进了兔窝。
二
从此,我课余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为兔子找食、喂食上。好在村子里的田间地头、山沟野洼,不乏兔子爱吃的青草、野菜和树叶。买回这两个兔子之后,我才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兔子吃草。它们有三个红红的嘴唇,形如开放的三瓣花朵,吃草时神情专注,随着小嘴不停的翕动,被它叼起的一根根青草,慢慢消失在那三角形的小嘴里。每每提着竹篮,拿着镰刀或铲子,在田野踅摸荠荠菜、蒲公英、车前子、苜蓿、桑叶等兔子爱吃的嫩草、嫩叶时,就会想起它们进食的神态,心里就多了几分兴奋。
一有空闲时间,我就会蹲在兔窝边上,看它们吃草喝水,在窝里跑来跑去。偶尔天气晴好时,会关上庄院大门,把它们从窝里放出来,让它们在院子里撒撒欢、透透气。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平日看起来温柔的兔子,遇到危险时不仅是跑,也会叫,更会用屁股墩地发出响声,吓唬来犯者。当然,在家里院子它们遇到的敌人,除了人就是满院子乱跑的鸡。当窝里没有草时,饿了它们也会抓挠栅栏发出响声,引起人的注意。
三个月以后,祖母说“该给兔子剪毛了”。从来没有剪过兔毛的我,从窝里把兔子抓到家里的箱柜上,用手摸着兔子雪白、柔软而温暖的毛,不知该如何下剪。在祖母鼓励下,我终于拿着剪刀和梳子,开始笨拙的在兔子身上比划。谁知兔子动来动去,我不仅没有剪下多少兔毛,还把兔子皮肤剪伤了一块。祖母看到这里,让我按着兔子,自己一手拿起一把梳子,一手拿着剪刀,很顺利地开始剪起来。
祖母边剪边说:“剪兔毛时一定要小心,毛根留的太低或剪子离兔皮太近,很容易伤到兔子皮肤;毛根留的太长不仅剪不干净,还影响剪毛量。”看着祖母手中的梳子和剪刀,轻松自如地在兔子身上游走,一团团如棉絮般的兔毛被剪下来。很快,一只兔子的毛就剪完了。剪第二只兔子毛的时候,祖母手把手地教我,我也渐渐掌握了动作要领,虽然剪的很慢,剪的毛茬忽高忽低,但总算没有再剪伤兔子的皮肤。等到将两只兔子的毛剪完,居然蓬蓬松松堆满半个筛子。
兔毛剪完后,用一块白布包袱包起来,准备拿到供销社去售卖。两只家兔每次剪下的兔毛也就二三两,那时一斤兔毛能卖多少钱已经记不清了,也无从知晓。只记得我多次走进村上或公社的供销社,看着售货员称兔毛、算账,完了隔着柜台将钱递出来,我将钱揣进兜里时一蹦一跳地跑回家里,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三
兔子养到大约五个多月之后,一段时间我给兔子喂食时,发现兔窝里突然出现一堆堆新鲜的黄土,而且总有一只兔子动不动就不见踪影。我给祖母说:“兔子在窝里打洞是不是要逃跑啊?”祖母说:“那是兔子要生兔娃了,别干扰它们。”祖母还说:“兔子打好窝后,还要拔身上的毛,为小兔娃作窝呢。”果然不久,母兔身上的毛变得稀稀拉拉,而且母兔钻进自掘洞穴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有一天,我发现兔子挖的洞穴又被土堵上了,两只兔子都在窝里。祖母说:“母兔已经把兔娃生到洞里了,它把洞堵上是怕被发现。这段时间要给兔子多喂食。”听着祖母的话,我感到兔子居然这么神奇,又疑惑着兔娃被封在洞里怎么活。祖母说:“母兔每天晚上都要避开天敌,将洞刨开去给兔娃喂奶,然后再把洞堵上。只是人很难发现它喂食兔娃的过程。”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我给兔子喂食时,终于看到一只如小雪球般的小兔娃,在被母兔刨开的洞口上探头探脑,那红宝石般的眼睛警惕地看着外面的世界,它就在那儿停留了片刻,又钻进了洞里。
受好奇心驱使,那一两天我没事就蹲在兔窝边,看着小兔娃一个个出来。它们像一团团雪白的绒球,起初一只两只试探着钻出洞穴,羞羞怯怯、跌跌撞撞地围着父母转上一圈。一声麻雀的叽喳、一根苜蓿草的抖动,都会使它们受到惊吓,一溜烟地又钻进洞里。从一两只到三四只,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很难弄清它们到底是几只。
随着小兔娃们出洞次数的增加,在外面呆的时间延长,它们逐渐适应了洞外的环境,变得胆大起来。这时,我才基本确定了小兔娃的数量,它们是六只。
它们依然还会吃母乳,只是次数越来越少。有时趁它们吃奶时,我会轻轻抓起一只,那种几乎没有重量的柔软、温暖感,那布满血丝、薄而小的耳朵,那翕动的鼻子和有些惊恐的宝石般的眼睛,让人生出无限的怜爱。我总怕伤害到它,匆匆看上两眼就立即将其放回窝里,让其钻入母亲的怀抱。
随着小兔娃逐渐长大,开始能吃草时,我课余时间斫草的任务更艰巨了。尤其是要找到小兔娃爱吃的嫩苜蓿、蒲公英等就需要跑较远的路,跑更多的地方,但我乐此不疲。
等到将近两个月之后,它们完全不再依靠母亲时,祖母说:“把这些兔娃卖掉吧,兔窝里也容不下这么多的兔子。”尽管我很不情愿离开它们,还是和堂哥把它们装进竹篮,拿到集市上买了。
等到我上初中后,由于学校到家里要翻越一座沟壑,不可能天天回家,每周最多回家两次,家里无人再能精心照顾那些兔子了。所以,祖母就让堂哥把它们送给了别人。从此,我再也没有养过兔子。
时间已经过去40多年,儿时养兔子的经历时常出现在我的记忆里。想想当今的人们把兔子当宠物养在家里,它们生养兔娃的情景我不得而知。它们从野兔遗传而来的掘洞育儿之法,恐怕在城市钢筋水泥的坚固牢笼里早已失传,因为它们已经没有了打洞生育儿女的条件和环境。
我对很多事物感到惊奇,养兔也让我有了观察的习惯,养成了爱护小生命的心性。童年的往事,看似没有多大的意义,其实,我们都是在这种懵懂中得到了人性的启迪和熏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