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莱西德湖随想曲(散文)

林渊墨 7天前 9

车刚过进新泽西州的界桥,驾车的女儿,就给坐在后排座的我提了一个要求,

“爸,你定没定下来,到底是看山,还是看水呀?”

知女莫若父,听其言像是挺民主,实际上老霸道啦。估计这会儿,她心里头早就有根竹子撑着!不过我还是得逢迎着她,吃人的嘴短哪!用老伴儿的话,光会坐车,还不会说句好话?

“还是去有湖的地方吧,不都说湖是大地的眼睛吗,哦,你不也是特喜欢看水吗?要是再有山的话,那可就是绝配啦!”

“好嘞,系好安全带,擎好吧!”

没想到,此一行,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当了一把“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的庐陵欧阳太守。

夜色浓重,五个多小时后,我们到了纽约上州,一个叫普莱西德湖的山区小镇,顾名思义,这肯定是个有山有水的地儿。

酉时已过,女儿停好车,领我们进了一家酒店的大厅。跟那个金发碧眼的前台小姐叽里咕噜了一会儿,就引我们上了电梯。房卡一插,客房亮了,我直奔窗户,拉开厚幔里层的纱帘。往外一望,夜幕笼罩,黑黢黢地啥也看不清楚。女儿倒嗔怪上了,“看啥?这会儿连上帝都休息啦!明早有你看的,这是湖景房!”我心说,也是,女儿傻大方,领我们出门,从来都不委屈我们!

第一缕晨光从厚幔帐似的窗帘缝隙,钻进房间,造访我们来了。女儿把帘子往两边一拉,哇——,我不由惊喜地喊出了声,“太美啦!”满目晨辉,光耀镜湖。可湖对面逶迤连绵的峰岭,怎么还是一片紫岚黛青,好像并没有受到旭阳的光顾和吻抚啊?举目细观,看出了端倪。那峰顶岭巅,虽还顶着白雪皑皑的帽子,却仿佛随着山势,贴着山头,被镶上了一道泛着银辉的金边儿。喻银比金,都是华光耀眼的词,反正就是多姿多彩,绚烂若起伏飘舞的彩练一样。噢,我明白了,太阳公公指定是从山后边爬上天空,投向湖面的。

寻踪觅迹,怎么没看见太阳的影子呢?我试图把落地窗窗帘的上半部卷上去,却怎么卷也卷不动。这可把山峦接天再往上的风景,整个给遮得严严实实。也不知道酒店是不是有意而为之,或许就是在诱导客人,还是好好看湖吧。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还真是一个不错的创意。此时此刻,我调平了双眸,让目光来了一个“广角摇移”。湖面的风光,简直美到了极致,无法用语言形容了。

就觉得是一匹美得叫人窒息的锦缎,在和着柔柔絮语的湖风,漾起一片粼粼波光。像汇聚了亿兆只暑伏天傍晚飞舞的萤火虫,频频扇着翅膀,抖金烁银。不用说,此锦只应天上产,凡女再巧也枉然。肯定是织女彻夜不眠,背着王母娘娘的那双妒眼嫉目,伴着满天星斗,操弄着孤寂索然的机杼,“唧唧复唧唧”,特意为这一方北美河山织出来的礼物!突然,我眼前又一亮,那宛如美女香腮靥窝一般的圈圈涟漪中,不就是正在放射着橘红色光芒的太阳公公吗!

“你不是在找太阳吗?太阳不是在这儿嘛!”老伴儿用手指着,也兴奋起来。

“怪不得天上找不着,原来掉水里啦!”我的思绪,瞬间倒流,一下子回溯到小学三年级,忆起了当年那篇还配着插图的“猴子捞月亮”的课文。戏谑地对老伴儿说,“是不是应该请那帮能捞月亮的灵猴儿,也来这儿捞太阳啊!”

在湖边上的一家餐馆吃过了早餐,我们沿着湖堤款步前行。近距离观赏这藏身于明山秀水间的湖光山色,更觉爽怡心目,气畅胸襟。那幽深澄碧的湖水,那绿袍银盔的山顶,恍然间,又勾起了我久远的思忆,这不是到了云南大理吗?泛舟洱海品三道茶,遥指翠衫银冠的点苍山,好像就是这种感觉。不由地直呼,“别有洞天哪!能来这么美的小镇一游,真是机会难得,太值得了!”

女儿信步在前,一听我发的议论,回身莞尔一笑,“这才哪到哪呀!攒足了精神,一会儿有的是你大发感慨的时候!

“不知道吧,这个小镇虽然不大,却是全美国,哦,应该是全世界少有的双奥第一镇!美国人、中国人都在这里找到了荣耀和自豪!”

“双奥之镇?”这可是第一次听说,我和老伴儿都有些震惊了。

上天造人,就是不能叫你十全十美。世有亿万人,亿万不一般,总是各有各的喜好。譬如自己,常听到有些球迷津津乐道,整宿整宿不睡,盯着电视机不累。看那个踢来抢去“撵丸子”的足球赛,咋那么大的神瘾!颇有点儿不能理解,甚至觉得不可思议。可对于体育竞技不傍星,不追粉,这并不影响我的爱国热情。那些涉及我们国家,体现着我们民族精神的大赛事,自然还是与“体育迷”们一样,周身也毫厘不减地涌动着一腔热血,满含着国兴我亦兴,国盛我亦荣,正能量满满的情怀。这会儿,一听女儿说,这里曾播放过美中两方的国人,都同频共振过的“节目”,我立马来了精神头儿,兴奋与振奋感,也陡然升温。仿佛被打了鸡血似的,连观湖望景都顾不上了。“蹭蹭蹭”,甩开膀子,迈起大步,就随女儿直奔前方的“奥林匹克博物馆”去了。

在那幢挂着奥运五环鲜明标志的建筑门口,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白人,同女儿搭讪起来。我虽然听不出子午卯酉,可却读懂了他那略有些夸张的肢体语言,还有那眉飞色舞的面部表情。他自我介绍是当地的律师,但更像是一个热心迎接远方客人的东道主,给我们当解说和向导的志愿者。

普莱西德湖镇(LakePlacid)因湖而名。说她是一个小镇,其实很久以前,她就是一个静谧的,鲜为人知的小山村。汉语译其为宁静湖村、静湖村,是比较贴切的。纽约州艾塞克斯县的阿迪朗达克山脉中,诸多绝顶积雪终年不化的峻岭高峰,拥抱着这个有些像世外桃源一般的小村庄。如果按中国人的国情思维,很可能会惊掉下巴。2000年的一次人口普查,那个时候,普莱西德湖村的居民,统共才有2,638人。

弹丸之地,少得可怜的人口,竟有今日如此之盛名,怕是连当地的居民也没有想到。不得不佩服,我们中华老祖的高论。1300年前,唐代的先贤们就已经有了这样的哲言:“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而让普莱西德湖插上翅膀,飞出北美,蜚声于全世界的,就是源自于被“神目龙眼”青睐,与奥运五环结缘,两次举办了全世界冬奥会,才创出了“名气”,披上了“灵光”。

我终于找到了“美国人、中国人都曾经在这里找到了骄傲和荣耀”的答案。

纵观美国人那种全民性对体育运动的挚爱狂热,国人还是存在一定差距。普莱西德湖第一次崭露头角,还是在1932年首次举办冬奥会的时候。

继第一、第二届冬奥会,在法国的霞慕尼,和瑞士的圣莫里茨成功举行之后,世界性的冰雪体育运动,在欧洲和北美像发生了一次地震,产生了轰动效应。1928年2月第二届盛会之后,围绕第三届由谁来办,出现了七城竞办的局面。国际奥委会经过全面综合考评,慧眼独钟北美洲,第一次将冬奥会圣火,从欧洲漂洋过海,引到了这个美加边境的山村小镇。

1932年2月4日,第三届冬奥会正式开幕,当时的纽约州州长,也就是后来的美国总统罗斯福,在开幕式强调:

“体育对促进各国人民之间的友谊,增强相互了解,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后来1991年的《奥林匹克宪章》对奥林匹克旗和五环赋予的含义是,不仅象征五大洲的团结,而且强调所有参赛运动员应以公正、坦诚的运动员精神在比赛场上相见。应该说,罗斯福早在60年前的讲话,就已经公正客观,比较全面地诠释了这一奥运精神。

人们或许对1932年那一届冬奥会知之不多,毕竟参加这届冬奥会的17个国家307名运动员,多为高鼻蓝眼的老外。史书没有记载,世人没能看到,有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国人的身影。

而这个小镇,却让全美国人记住了她的名字,还大书特书地写下了为之骄傲和自豪的一页大事记。1980年,恩宠与荣耀再一次莅临了普莱西德湖。第十三届冬奥会,竞技开始的前几天,一群美国大学生和业余球员,在与对手的名气,根本不属同一个档次的劣势之下,初生牛犊不怕虎,勇战对手不畏强。结果竟以4:3的比分,战胜了享有盛誉的冰坛宿将,苏联国家专业冰球队。那一刻,美国人真是欣喜若狂,举国欢腾,称这次比赛是冰上的奇迹!

或许是普莱西德湖的“仙”与“龙”佑护了他们,两天后这支冰球队的球员,埃里克•海登,竟又连战连捷,一举夺得了5块冬奥会金牌。时至今日,美国人还对这一次被列为美国体育史上最伟大胜利的荣耀,津津乐道,念念不忘。这,就是普莱西德湖,给予美国人的骄傲与自豪。

法国微生物学家巴斯德,19世纪就提出了“科学无国界,但科学家却有祖国”的见地。美国人在普莱西德湖获得了自信,荣膺了自豪与骄傲,我,一个炎黄子孙,如今,身立于斯,即景生情。也同样激发了中国人那强烈的民族自爱与自尊。此时此刻,我无法平静,不能自已。那自1840鸦片战争的炮舰隆隆,到1949天安门上的五星红旗,再至1979申奥成功,这整整140年间,那一道道创痕的痛楚,那一次又一次地努力搏击,似乎全都涌上了脑际。

当那位律师志愿者向导,引领我们进入1932年第三届,和1980年第十三届这两个一小一大不同的冬奥会比赛场馆时,我的那种国衰我耻,国兴我荣的家国情怀,瞬时喷涌破防,升到了顶点。

滞留在1980年的第十三届场馆,我上上下下,认真观看着,轻轻抚摸着,良久徘徊着,默默思索着。抬眼望着主席台前上方,那高悬在半空中的升旗横杆儿,还有那场馆中心椭圆形的竞技赛道,心中如同一阵阵澎湃的秋潮,波涌浪翻。更像大海那一排排活力无穷,前仆后继,向着沙滩飞卷而来的波涛,撞击着心扉。

奥运之梦,于我们这个民族太过沉重了!

遥想在剪掉大清辫子的前夜,奥林匹克已经传入了国门。创办了南开中学、南开大学的张伯苓,早在1907年10月24日举行的天津青年会第五届学校联合运动会的颁奖典礼与闭幕仪式上,就发表了题为《雅典的奥运会》的演讲,他说:“此次运动会的成功,使我对吾国选手在不久的将来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充满了希望”,他强烈呼吁,“我国应立即成立一奥林匹克运动会代表队……”可是在被列强宰割,积弱积贫,呻吟哀痛,泪流满面的祖国母亲面前,这谈何容易!

西方列强鄙视我们是“东亚病夫”“华人与狗不得入内”,对我们死守严防。可我们这个民族,脊梁骨是挺直的,意志力是坚强的。渴望重振中华雄风,“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一直都是我们生生不息的理想。

这脚下立着的,普莱西德湖举办第三届冬奥会的场馆,虽然没有中国人的身影,但仅仅不足半年之后,就有中国人到了美西,代表中国人,参加了1932年在加州洛杉矶举行的第十届夏奥会。这唯一的一位运动员,就是来自东方国度的辽宁人——刘长春。

在大连博物馆展厅一隅,静静地躺着一个破旧的皮箱。别看岁月已经将它打磨得斑驳陆离,但它却比任何同类都更为荣幸。它的主人,那位1909年出生在辽南复州的刘长春,就是携带着它,远赴美西的加利福尼亚州,参加了1932年洛杉矶夏季奥运会的。

难得收藏家珍藏了他当年的照片。英俊,又略有些瘦削的面庞,透溢着坚毅和无畏,但划大细看,眉宇之间,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淡淡的忧郁。白跨栏儿背心,配着深色短裤。从维基百科载录的“个人资料”上,我们可以得知,当年他是东北大学的学生,是擅长短跑的运动员。背心儿的前胸右上方,印着青天白日旗的小标记,短裤上挂贴着白底儿黑字的号牌。表明他是代表当时的中华民国政府,参加洛杉矶夏奥会的正式运动员。

1932年,正是日本人一手炮制的“伪满洲国”开国之初。狼吃羊,总要把自己装扮成狼外婆那般慈祥,他们可不愿意失去这一次推销自己的良机。软硬兼施,强令刘长春这个殖民地下的臣民,必须作为伪满洲国代表,去参加奥运会。但被刘长春断然拒绝。他怎能忘记父辈告诉他的国恨家仇!那场在他出生前4年,与俄国人争夺辽东霸权,在自己家门口发生的日俄战争,给无辜的乡亲们,带来了多大的灾难。他更亲眼目睹了“九一八”,日本军国主义,对东三省的同胞,犯下的罄竹难书的罪行!他深知,日本人此举,无疑是想通过奥运会,通过他,扬他们“王道乐土”的名,让世界更多国家,承认他们伪满洲国政权的合法性。

我是中国人,要去参赛,也只能代表中国。光明网发表的刘长春本人的一页自述,有这样一段话,“良心尚在,热血尚流,岂能叛国,为人马牛……”看,这就是运动员心目中的“国界”,这就是咱中国人的铮铮铁骨。

国民党政府虽然派出了一个6人的代表团,但运动员却只有刘长春一个。他的盘缠,还是张学良将军资助的。在太平洋上飘了22天,下船第二天,就是奥运会的开幕式。人家都穿跑鞋,唯独只有他,穿着布鞋上场了。时差倒不成,气儿还没喘匀,就下了竞赛场,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这家伙太懒了,什么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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