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掐指一算，自己工作快三十年了，回想毕业之初，对工作充满热情，对未来充满憧憬，如今，却越来越觉得上班是一种折磨，一种谋生，真的没意思透了。
这几年，“内卷”成了各行各业共同的话题，也是状态，然而，不存在就业压力的教师却不知不觉也活得那么没劲了，似乎找不到工作的快乐和意义。不少人都羡慕体制内的工作，但体制内太多的规则和无力，体制外的人难以体会，也许只有身在其中方知其味。
我这么说无疑会遭到很多人拍砖，有人会说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人会说大把人想做老师，你不干就好了。的确，如果站在生存的角度来看，老师还算是个不错的职业，问题是做老师并非吃斋念佛那么简单，长时间的那种精神内耗和倦怠感真的会让你羡慕起吃斋念佛的空空道人。
我并非矫情，也深知各行各业皆不容易，但作为老师，相对其他职业更需要得到尊重和重视，恰恰在这一点上老师已经完全失去了应有的尊严。
现在老师似乎成了众矢之的，家长对老师指手画脚；媒体对老师横加指责；还有老师自己的“娘家”——教育局，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变得面目可憎，六亲不认，处理事情基本归咎于老师，千错万错都是老师的错。
我们小时候，最怕的就是老师。父母有时候看到我们淘气不听话，就会狠狠地说“明天告诉你们老师去”，顿时我们就会乖乖地顺从。在学校调皮或是不认真学习，老师打骂惩罚我们简直都是家常便饭，而最让我们担心的是老师告诉家长而招来更大的皮肉之苦。可今天的很多家长，不仅对老师毫无敬重感恩之心，还横挑鼻子竖挑眼，只要小孩在学校不开心或者受了点委屈，动辄投诉，甚至大闹，把老师搞得无所适从，全然不考虑孩子的成长和发展。作业布置多点说小孩太累，布置少了说老师不负责任，严厉了说体罚，放手了说缺少责任心，而对于老师的耐心和付出，却视而不见，翻手是云覆手是雨，老师心力交瘁，日积月累，对工作的厌倦感和沉重感便油然而生。
不知何故，这些年，媒体对老师似乎有了深仇大恨，加上一些不明事理的键盘侠，对老师出现的极少数不合理现象在网络上大肆渲染，拉仇恨，把老师贬得一无是处。可老师也是人，也有情绪，面对四五十个学生，处理事情有时候出现偏激行为也在情理之中，而面向大众的某些媒体总是穷追不舍，把未成年人的保护法演绎到了极致。更有一些阴暗角落里的无知者，永远对老师带有偏见。配合媒体对某些自己毫不知情事件进行栽赃、诬陷。就比如前两几年成都49中学生坠楼事件，无数视频推文毫无根据在网络上沸沸扬扬就说是老师把学生推下楼的。还有江西铅山致远中学胡某失踪案，在警方经过确凿调查取证官宣定性为自杀后，还有那么一些居心不良的人发视频发言论说是老师杀害的，睁开眼睛说瞎话。亲其师才能信其道啊，实在不明白媒体欲把国之教育引向何方？更让老师难以承受之重。
学校的上级部门，教育局，本应是老师的“娘家”，本该站在老师的立场为老师撑腰，让教师潜心教书育人，让教育挺起脊梁，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有了主心骨，只要家长投诉，无论老师是否有错，第一板就打在老师的屁股上，老师在第一线，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情要处理，牙齿都会咬着嘴唇的时候，可是在他们眼里老师永远是错的一方，他们的理由永远是说你可以用其它方法教育好学生，至于什么方法，只字不提。就说在前两天吧，东莞一个小学有十几名学生在课堂上做不雅动作，老师罚了学生扎马步，然后抽打了几下，结果老师直接被开除，连家长都看不下去了，全班有44名学生家长联合签名要学校把老师留下。其实类似于此的处理事件司空见惯，早已不是啥新鲜事了，至于那些务虚不务实折腾老师的事那就不想说了，老师心知肚明。
在家长、媒体以及教育领导部门的纵容下，似乎感觉老师已不再是老师，学生已不再是学生了，身在一线老师的我，是何其悲哀何其担忧？仅仅小学三四年级的学生，对老师就完全没有了敬畏之心，随心所欲，为所欲为。而老师，束手无策，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只能明哲保身，苦不堪言，所谓工作的乐趣，人生的意义，又从何谈起？
二
我现在对教育是越来越迷茫、越来越困惑了。老师身心疲惫，学生却不服管教、不求上进，家长还心怀不满。如此现象已成了当下做老师最切身的体会和苦闷。
站在学校的角度来讲，老师绝对是一门心思想要把学生教育好，站在家长的角度来说，他们确也希望学校把自己的孩子培养成聪明、乖巧、有用的才人，这毋庸置疑。而现实是，大家都很失望，还总是问题丛生。
教育本不复杂，现在似乎错综复杂，究其缘由，我认为在于：家长太强势，学校太迁就，专家不切实际。
我们不妨仔细来分析一下，也许就知道出现如此尴尬局面的某些端倪。
不知道从何时起，“我是纳税人”的思想就把家长推到了至高无上的地位，加上媒体铺天盖地渲染西方纳税人的“自由”和“权利”，把家长对老师本该有的敬重演变成了睥睨，甚至认为自己就是老师的衣食父母，于是乎有些家长动不动就对教育颐指气使，对老师横加指责，稍有不满意自己孩子的事情就投诉、大闹、甚至要求撤换老师，显得理直气壮。殊不知，这种无知的思想对老师教学的积极性是一种沉重的打击，长时间以来，老师们的意志消沉，管教学生变得谨小慎微，畏首畏尾，总觉得做得越多错得越多，不如调整自己心态，听之任之。比如前几天，两个学生在课堂上不听指挥打闹，我把他们拉出来，稍微用力大了一点，结果家长就找班主任说我动作粗暴，把孩子脖子拉痛了。第二天，班主任当我面在电话里对家长低声下气赔不是，让我内心愧疚无比；再比如有两个学生在课堂上因为争球相互打了一下，本也没什么大事，但是在家长群里两个家长互不相让，彼此大骂，甚至说要走司法程序，令班主任和我无所适从。当然，类似于此的事情举不胜举，其实老师也是纳税人，只是为了这份工作才忍气吞声。于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自然而然就成了大多数老师心中的选择。
在学校，老师隶属于弱势群体，基本没有什么话语权，领导怎么说就怎么做，领导希望学校声名响誉，以显自己，这也无可厚非，问题是，学校好不好全靠家长说了算，所以领导不惧老师，就怕家长，而现在的家长，完全没有那种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的长远思想，只要小孩不吃亏不受委屈就行，学校领导既然要顺从家长，只有从老师身上下功夫，至于学生多顽劣多制造事端，显得无关紧要。领导对老师的要求除了要把课上好，就是告诫老师如何用温和的态度应对家长，让家长满意。比如，学生违反校纪，破坏公物，这主任倒是一次次严肃对着学生警告要怎么怎么处理，结果呢？呵呵！没那么回事了？至于学生对老师紧握拳头，或者辱骂老师，老师自己去承受吧。学校的德育形同虚设，校规校纪有如摆设。可想而知，今天，学生随心所欲，毫无顾忌的行为难道跟学校过分的迁就不无关系吗？
如果说现在很多专家都务虚不务实，相信很多人都有同感，其实教育也不缺这方面的专家，到处开设工作室，听课、晒课、继续教育学习，推出了一个个享誉教育界的名师，然而令人可笑的是，这些名师都不是一线老师，用某一节经过无数次打磨的课来展示其能，说白了，有沽名钓誉之嫌。我常常想，教育是日常之事，如果每节课都需要这样的效果，估摸老师早就吐血了，如果仅仅是展示，对于教学，意义何在？培养那么多名师，价值何在？如果评价一个学校教育的成功不在于学生，而在于名师，那简直就是扯淡，学生得不到认可，光认可名师，真是空中楼阁。还有继续教育，这种毫无意义占用老师时间的挂牌教育，让老师深感厌恶，又不得不去执行，因为据说是跟教师资格证有关，最后是大家挂满视频，某个老师把答案发出来敷衍了事。
真希望教育回归自然，回归本来，让不需要的省去，让真实的复原，让老师不再苦累，让家长不再埋怨。
三
不得不说，现在中小学老师越来越难做了，学生顽劣，家长挑剔，所谓的师道尊严，早已渐行渐远，俨然成了虚无缥缈的象征。从教二十多年的我，心底浸满到了前所未有的悲伤和无奈。
如今，在课堂上，敢于跟老师犟嘴、发脾气、摔东西、紧握拳头的学生司空见惯，而老师除了忍气吞声，似乎别无他法。更可悲的是老师根本不敢用任何的手段去处罚那些“极端”的学生，否则除了冠以违反师德师风之外，还会被贴上无能的标签。因此，大多数老师遇到这种情况，只能默默承受，无奈叹息。
当今的教育，已然成了老师听校长、校长听局长、局长听专家、专家听家长的局面，家长其实成了幕后左右教育方向的那只“无形之手”。而对于现在家庭教育的缺失和错爱，专家又批判得有理有据，什么家长陪伴孩子太少、过分溺爱孩子、娇宠孩子、舍不得让孩子吃苦，等等，说得头头是道，让人不得不佩服专家们的眼光，也让老师们似乎看到了教育的光明前景。但事实是，家长一旦认为教育方面有不符合自己要求和利益的地方便集体发声，或诉诸于媒体，或“谏言”于政府，或投诉于当地教育局。专家们一看，慌了，家长有这么多意见，肯定是教育出了问题，怎么办呢？改呀，怎么改？按照家长的需求改就是了。于是，教育慢慢就成了家长说了算，尽量满足于家长的一种服务体系。
这种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教育理念让学校教育显得毫无尊严，无所适从。而我们做老师的也只能唯命是从，就算是谁有意见有看法也没人愿意站出来，因为上面的宗旨是需要满足于家长的要求。
现在媒体对教育的指手画脚和横加指责似乎也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经常是拿少数禽兽老师的例子来否认绝大多数老师的师德和勤勉，到处渲染这种极端的事例，把老师的形象贬得一塌糊涂，一无是处，这无疑助长了家长对学校教育不满的威风。于是，家长对于自家孩子的问题从来不认为是自己家庭教育的过错，反而对老师吹毛求疵，理直气壮，对自家孩子的溺爱放纵，对老师的百般不满，又让孩子养成了有恃无恐的性格。现在很多学生对老师毫无敬畏之心，他们心里早已吃准了学校老师不敢对他们怎么样。几年前我一个班有个孩子，一发脾气把全班的桌子都推到，还打人，家长呢，还认为是孩子在学校受了委屈，坚决认为他的孩子没有问题；现在我带的一个班有个学生，我行我素，早操时候他就坐在地上，我的课他也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无论你用什么方法，充耳不闻，我问班主任，我说家长没管吗？班主任说，家长说他小孩没什么问题，我也没有办法呀。我无语，班主任也无语。其实，这么多年我看过的熊孩子又何止十个八个，我实在不想一一列举了。
曾经，也以夸美纽斯说的教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而感到骄傲，为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而感到自豪。但不知从何时起，教师成了服务行业的说法悄然兴起，在如今这种表面尊师重教的光鲜下，老师倒也并不在意要多大名义上的称号，只求能心平气和、默默无闻教书也就算了，而事实上，背后有多少伤心事只有我们做老师的心知肚明。
前些日子，针对于某些学生的种种劣根性有关教育部门也出台了一些不痛不痒的惩罚措施，但老师都明白，如果一不小心，脚下的那根红线随时都有可能踩到，与其招来是非，不如明哲保身，但求无过。
当教育成了一种束缚，成了一种听命，教师也就会真正成为一种谋生的职业，悲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