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长河里的春天(散文)

言楚暮 1月前 49

玻璃窗外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下时,我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像被抽去发条的玩偶。二十六岁的躯体里,住着个垂垂老矣的灵魂。

“小姑娘,能借用下插座吗?”苍老却清亮的声音惊醒了我的恍惚。抬头望见的老人穿着靛蓝旗袍,银发绾成蓬松的云髻,臂弯里托着最新款平板电脑。当她俯身插电时,我瞥见屏幕上是未完成的山水画,笔触间松风拂面。

“您在用绘图软件?”我的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惊讶的震颤。老人眼尾的皱纹漾开涟漪:“去年刚学会的,我家小孙子说这是数字水墨。”她展示着作品,指尖在屏幕起舞的姿态,宛如春燕掠过新绿的柳梢。

咖啡氤氲的热气中,故事像陈年梅子酒缓缓启封。老人七十八年的岁月里,藏着比年轻人更丰盈的春天。六十五岁考驾照自驾西藏,七十岁学芭蕾在社区晚会跳《天鹅湖》,上个月刚在短视频平台收获十万粉丝。“总有人说‘这把年纪还折腾什么’,可春蚕到死丝方尽,只要心还跳着,就该吐丝啊。”

忽然想起两个月前,我在深夜的出租屋里撕碎画稿。颜料在雨水里晕成血泪,把美院录取通知书葬在二十岁的雨季。此刻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指点在平板上,霎时绽开灼灼红梅,让我想起母校画室窗外,那片燃烧了六个春天的石榴林。

“看我这双手。”老人翻转手掌,纵横沟壑在斜阳里泛着蜜色光泽,“二十三岁在北大荒垦荒,握锄头磨出血泡;三十八岁当列车员,被锅炉烫出疤痕;五十五岁学钢琴,关节疼得睡不着……”她突然握住我苍白细嫩的手,“可它们画过麦浪,抚过琴键,现在还在创造美。你说,是年轻还是苍老?”

暮色漫进咖啡馆时,老人收拾画具的动作突然凝滞。她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轻声说:“其实我经历过真正的老去——老伴走后的三年,我像被抽去筋骨的人偶,直到有天看见镜子里的人,那么陌生……”她从帆布包取出泛黄照片,扎麻花辫的少女在油菜花田里回眸,眼神与眼前老人重叠如并蒂莲。

那晚我翻出尘封数年的速写本。台灯光晕里,铅笔勾勒出老人作画的侧影,细密皱纹里流淌着星河。手机突然震动,跳出一条新消息:“丫头,刚注册了艺术论坛账号,来当我第一个粉丝吧!别忘了你答应教我画油画的承诺。”配图是正在安装的画架,背景里满墙证书在月光下泛着珍珠光泽。

清晨的公交站台,我又遇见那位穿太极服的老先生。他不再倚着拐杖打盹,而是对着手机镜头教八段锦,白须随招式起落在晨风里飘摇。路过广场时,银发奶奶们的旗袍裙摆旋成海棠,智能音箱流淌出《蓝色多瑙河》。

回到家,撕去墙上的灰暗抽象画。当第一抹钴蓝在画布绽开时,我忽然读懂老人说过的话:青春是永不枯竭的泉眼,岁月不过是泉边青苔。我们总在二十岁担忧三十岁,在春天悲叹秋天的到来,却忘了每个清晨都能在心底栽种新的花种。

此刻阳台上,绣球花正抽出嫩芽。我打开直播软件,镜头对准正在调色板的手:“大家好,今天教大家画永不凋零的春天……”

这家伙太懒了,什么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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