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秋,村里响应政府号召,推行果木树种植,把北林场路南约二十多亩田地,承包给村民统一种植苹果树。我家承包了二亩六。第二年春天,县农业局的果木技术人员便来到村里,指导村民种植果树。我家种了172棵。自此,我便多了一份念想,日日夜夜期盼着我家苹果树繁茂如盖,果子挂满枝头,十里飘香。
三年后,我家苹果树开始开花坐果,由于第一年结果量很少,在青果期,便被孩子们糟蹋了(我也是团伙成员之一)。其实当年种苹果树,村民也是想法各异,有人是为增加一些额外收益,有人则是为了果木补贴,所以在对果园管理上有很大区别。至今我依旧记得,从我家果园向东,几家果园自始至终因疏于管理,没有出现丰果期。向西几家果园则大都管理良好,每年果子挂满枝头,但因当时苹果树种植面积大幅上升,导致苹果价格低廉,即便果子丰收也没挣到钱。后来部分园主不得不向外承包,或者跟风砍伐掉,退林还耕。
南林场成为果园后,村里人都叫它“苹果行(hang)”。虽然这片苹果行没有让我家发财致富,却给我的童年带来很多乐趣。从村子主路向北,走过荷塘右转是一条小路,随后五十米处左转,还是一条小路,再走三十米右转,便到了果园南侧。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院里族亲星大爷和绪叔的果园,向东是我二叔的果园,然后才是我家果园。172棵苹果树被分成三行种植,果树植株较矮,最高的也就三四米,且主干分叉较低,每棵果树因修剪期留下了一截短小的疤痕,像是一节节木梯,很容易便爬上去。由于主干较矮,我经常坐在树杈上,嬉戏玩耍。
苹果刚坐果时不需人看管,果子较小,太过酸涩根本没法入口,没有孩子去偷。待果子稍微大一些,长到杏子大小,周末时候,我就要替父母去巡视果园,倒不是怕孩子吃果子,而是怕他们糟蹋。看果园是我最喜欢的事,拿上一根由竹竿做成的“土长茅”,腰里别上一把木头枪,有时也会翻出父亲的大盖帽戴上。虽打扮不伦不类,但自我感觉良好。走在果园里巡逻,我会不时地躲在一棵树后,掏出手枪警惕着观察周围动静,时不时也会喊上一嗓子“我看到你了,快出来吧!快点投降,我军优待俘虏。”回应我的大多是几声鸟叫,或是树叶在风中摩擦的声音,但大多时候是一片静寂。我并不觉得尴尬,继续从这棵树后快速挪到下一棵树后,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
看果园虽是个好活,有树荫乘凉,可以肆意玩耍,但一个人待久了也会烦。这个时候我便会擅离职守,去找邻家看园人玩。他们和我一样,也都是一些孩子。大人需要忙地里农活,没空来看果园。或许他们对看果园不屑一顾,不过是给孩子们找点事做,他们能放心去干活罢了。星大爷家果树多,孩子也多,三姐、四朋、五宝常看果园,绪叔家是小凯和小月看果园。
或许父亲对我家果园并没有给予厚望,所以并不上心,我家果园因不常看,没有搭制窝棚,而星大爷家因果树多,专门在果园南侧田地里,搭了一个简易窝棚。后来学到鲁迅的《故乡》读到闰土看瓜的场景,我脑海里总会借这处窝棚来应景。当时,三姐上学比我们年级高,我最喜欢听她讲故事。童年时期好多童话故事都是在三姐这里听到的,每次听她讲完,大伙意犹未尽,便会异口同声地说“三姐,再讲一个。”三姐倒也不吝啬,便再给我们讲。当时我特别崇拜她,感觉三姐特厉害,脑子里装着无数个令人向往的故事。
随着夏季到来,苹果越长越大。这时候的巡逻就要比先前严谨了。周末,果园附近经常会出现一帮小孩子。他们看似闲玩游荡,实则是在打探军情,有人拿着弹弓杈,有人拿着自制弓箭,对着路边杨树发动攻击!其实我懂,他们这是在制造假象,为潜入苹果行做准备。这是我最兴奋的时候,就像是猎手看到了猎物,我怕他们偷我家苹果,又期待他们偷我家苹果,只有这样我们之间才有开战的理由,这样看果园才有趣,才不会乏味。
我爬上树或藏在树后,又或是匍匐在树下的杂草里,屏住呼吸等他们上钩。看着他们东瞧瞧,西望望,谨慎的神情,甚是好笑。即便再想笑我也会忍着,如果被他们发现有看园人就会败兴而归,同时我也会败兴而归。等到他们掰开长满尖刺的荆条,钻进果园爬上果树后,我便举起武器高喊“哈,捉到你们了吧?快点下树投降,我军优待俘虏。”树下的人抱头鼠窜,但树上的人却来不及跳下,被困在上面。当然我也不傻,一个人肯定打不过这么多人,便大声喊来其他看果园的伙伴,一起审问“犯人”。
当看着偷苹果的孩子可怜兮兮的样子,我会心生怜悯,对他们一番“教育”后,让他们把摘掉的苹果吃掉。并告知他们“想吃了,就来找我,别偷偷摸摸的!”他们则感激涕零,连连点头,而我心里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随后,大家便在果园里玩游戏,你当警我做匪或你做匪我当警。玩到尽兴处,我会摘下苹果让他们吃,不知这算不算监守自盗?
整个暑假,我喜欢泡在苹果园里。即便父亲说果园不用每天都去看,但我都“以偷果子的人太多为由,争下这差事。”这样我就不需要每天去地里除草。为防止父亲下午变卦,我中午都不回家吃饭。当三姐家他们大人送来饭时,我会去蹭点,如果无饭可蹭,我便在果园里以苹果充饥。我家172棵苹果树,我知道哪棵树上的苹果好吃,当时苹果品种大致有几样,红星、富士、乔纳金、印度青苹果(就一棵)其他品种记不太清。
红星苹果,个大体型偏长,上面光滑尾部棱角分明,颜色艳红,但我并不喜欢吃它。它未成熟时,外皮较厚,且甜度不够,吃起来有点儿发艮,但熟透后香气诱人,果肉呈淡黄色,口感超面,如果放的时间久,甚至吃起来特别噎人,果香更加浓郁。在屋里放上一颗便果香满屋。这种苹果,在城里比较畅销,但在农村集市上很难卖的动,即便有要的也大都是一些老年人,牙口不好嘛!富士苹果,体积很大,遍体通红,形状很圆,大小均匀,有淡淡的香气。虽香气不如红星浓郁,但比红星好吃,脆嫩多汁,味道甜酸,即便保存时间长了依旧汁水如初。乔纳金,果实大多圆锥形,底色绿黄或淡黄,太阳照到的地方,有红色较重,表皮有不明显的断续条纹,果肉乳黄色,肉质松脆,汁多,酸甜可口。
印度青苹果,在我家果园里只有一棵,我之所以对它印象较深,是因为它一棵树上长的果子都不一样,有长圆、扁圆且两侧不等,大多都像是把绿气球吹起来,然后用食指中指压在两头捏扁一般,这完全与国人讲究对称的审美背道而驰。它的果肉呈黄白色或稍绿白色,肉质硬而致密,果子未成熟时,果汁少,味甜无酸味,微有香气,并不怎么好吃。但放一段时间后,肉质却越来越好,味道浓甜,香味越来越浓,不太脆也不太面。母亲比较喜欢它,直到现在还常说起“当年最好吃的苹果树就是那棵印度果。”
有时候苹果吃烦了,我就会在整片果园里游荡,寻找其他吃的。在我家果园东邻的地埂上,有两棵梨树,梨树不算太大,结的梨也不算太大,是一种绿皮梨,皮厚肉质硬,甜味很浓,但吃到嘴里有渣,我大都嚼嚼便吐掉。在星大爷果园北侧有一棵海棠果树,植株较高,树冠很大。果子未成熟时酸酸的,吃了舌头木木,等熟透了,酸甜可口,嚼后会在舌头上留上一层沙,别有一番风味。海棠树往南几十米处,是一片菜地,种有茄子、辣椒、青椒、西红柿等。第一次逛到这处菜地时,老远便看到架上满是黄瓜,兴奋不已,等走近看,又不像黄瓜,它比黄瓜短而粗,刺圆润不尖锐,肚子有些鼓,不像黄瓜那么顺溜。因为好奇便摘来吃,和黄瓜味道相似,水分比黄瓜要足,但香味较淡,后来拿回家,母亲告诉我这是菜瓜。
在菜地旁边,有一处旱井,井口周围被杂草覆盖着,井壁是光滑的水泥制。我对这处旱井有几分惧怕,但每次走到这里又忍不住想往里看。井壁水面处,常漂浮着几只青蛙。成语“井底之蛙”这一刻,同样被具象化。不知这些青蛙是不小心掉进去的,还是在里面长大的,如果是误入,可就有些倒霉了,像被判了无期徒刑。有时井里也会出现一条蛇,让我头皮有些发麻,好在它爬不出来,只是在里面围着井壁一圈又一圈地游,上半身时不时探出水面,爬上井壁,随后又滑了下去。它应该是不小心掉进去的,因不甘心被困在里面,而不停地尝试爬出来,希望有朝一日它能成功吧。
1999年,我家苹果树被父亲砍掉,退林还耕。星大爷家的果园承包给我家邻居庆奶奶,边种苹果边养鹅,几年后,也因效益不好同样被砍伐归耕。我第一次领妻子回家时,曾领她去果园玩,当时的果园基本都成为耕地,只有最东边还留有十几棵果树,但大多枯掉了。我特意在上面和妻子拍了照,算留作纪念吧!
如今,北林场和南林场全部退林还耕,变成了大片麦田,已丝毫找不到当年的影子。但每当我走过这里,总忍不住瞅上几眼,当看到曾经那条沟渠以及岸上几棵杂树,恍惚中,竟仿佛看到了当年那片苹果行。我心里明白,老家的苹果行已不复存在,我只有在记忆里与它相约,坐在地头上,看一棵棵苹果树开花坐果,长大成熟,闻着浓浓的果香,听三姐讲故事……